确认心脏里也长了那些纹路后，陈默像揣着颗定时炸弹在过日子。白天查房、写病历、开医嘱，动作和以前没两样，可每个表情都得在心里排练好几遍——微笑要露出八颗牙才显得自然，说话语速得控制在每分钟一百二十字左右才不像敷衍，连走路的步频都得刻意放慢，生怕被人看出不对劲。

咖啡成了他的续命水，以前一天三杯顶天，现在早上来一杯，中午续一杯，下午再灌一罐浓缩的，喝得胃里泛酸水也停不下来。只有那股子苦劲能让他保持清醒，压下心底不断冒头的寒意。睡眠更是成了奢望，躺在床上跟烙饼似的，好不容易眯瞪一会儿，梦里不是心脏上的纹路在跳舞，就是自己变成了张建国那样没脾气的泥菩萨，醒来后浑身酸乏，比熬夜做手术还累。

这天上午带实习生查房，走到3床李奶奶的病房。老太太恢复得不错，早上还跟护工说想吃楼下的糖糕。陈默正拿着病历夹跟实习生讲解用药注意事项，旁边一个叫小林的男生低头记录血压，手一抖，血压计的袖带“啪”地掉在地上，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要是平时，陈默最多笑着说句“没事，捡起来就行”，说不定还会调侃两句“小伙子手劲没练到家啊”。可就在袖带落地的瞬间，他胸腔里像被人扔了个点燃的汽油弹，“轰”地一下，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怎么搞的！毛手毛脚的！”骂人的话都到了嗓子眼，舌尖都顶得生疼，他甚至能感觉到额角的青筋在突突跳，手指攥着病历夹，指节白得像要裂开。这实习生怎么回事？连个血压计都拿不稳，以后怎么上手术台？这种人要是放出去，简直是拿病人的命开玩笑！

小林吓得脸“唰”地白了，手僵在半空，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旁边的几个实习生也懵了，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见过陈老师发这么大火——平时他带教最耐心，连插针角度偏了半度都只是笑着纠正，今天这是怎么了？护士站的小王刚端着治疗盘进来，见状赶紧往门口缩，生怕被波及。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李奶奶的呼吸声，空气都像凝固了，带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陈默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袖带掉了吗？至于发这么大火？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硬生生把那句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卡了块石头，又疼又堵。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盯着墙上的输液管，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乱跳，比做完三台手术还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转过来，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没事，捡起来吧，下次注意点。”

小林赶紧蹲下去捡袖带，手还在抖，捡了三次才抓稳。陈默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匆匆交代了句“按原方案用药，下午查血糖”，就拿着病历夹快步走出了病房，脚步快得像在逃。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往脸上泼，可那股子火还在心里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眼底的红血丝像蜘蛛网，脸色白得吓人，嘴角还因为刚才咬牙太用力，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这副样子，哪还有半点平时温和的影子？

“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他想起这句歇后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刚才自己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怕是比张飞还吓人，小林那孩子估计得留下心理阴影了。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股怒火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完全不受控制，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按了个开关，说炸就炸。这和张建国的温和、李娟的焦虑、王伟的冷漠不一样，却是同一种路数——情绪被放大，被扭曲，变得不像自己。

那些纹路……真的在改变他。

陈默扶着冰冷的瓷砖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墙，能感觉到那股凉意一点点渗进来，却浇不灭心里的恐慌。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控制住，能像个旁观者一样冷静分析，可现在看来，自己和那些病人没什么两样，都在被那看不见的东西牵着走。

如果连情绪都控制不住了，他还能算个合格的医生吗？要是在手术台上突然失控，手抖了一下，或者判断错了步骤，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洗手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小王的声音探进来：“陈医生，您没事吧？查房车还在外面等着呢。”

“没事，马上就来。”陈默深吸一口气，撑着墙站起来，用冷水拍了拍脸，努力让表情看起来正常些。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他得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怎么回事，得找到控制它的办法，不然迟早得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