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会七点半准时开始，郑主任坐在长桌顶端，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众人，手里转着支钢笔，不紧不慢地听着汇报却总能一针见血——就像老中医搭脉，三两下就能摸到症结。

轮到陈默时，他把几个常规病例的术后恢复情况报了一遍，语速平稳，听不出半点波澜。张建国他们的事像块石头压在心里，可没确凿证据前，说出来反倒像捕风捉影，他攥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你那台主动脉瓣置换术做得不错，吻合口处理得比上次更精细了。”郑主任点点头，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不过最近连轴转，别硬撑。你看你眼下那俩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

陈默笑了笑：“没事主任，年轻，扛得住。”心里却暖烘烘的。郑主任是他的导师，当年手把手带他上手术台，连缝合的力道都一点点教，这份情分他一直记着。

早会散了，几个年轻医生围着护士站吐槽。“昨晚那台急诊，从十点忙到凌晨四点，我现在走路都打飘。”规培医生小林揉着太阳穴，一脸生无可恋。“可不是嘛，新系统还添乱，查个体温记录能卡三分钟，简直是老太太穿针——大眼瞪小眼。”另一个医生拍着键盘叹气。

“知足吧你们，”护士长王姐端着治疗盘路过，接了句茬，“以前那系统才叫要命，开个处方能突然死机，那才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口道不出呢！”一句话逗得众人直乐，沉闷的空气松快了不少。

陈默没凑这个热闹，径直回了办公室。关上门，外界的嘈杂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立刻点开影像归档系统，鼠标在张建国、李娟、王伟的名字上悬了悬，深吸一口气才点下去。这次他没像上次那样粗略翻，而是调出所有术前、术后、复查的原始数据，连带着最耗内存的高分辨率微观图都点开了——这架势，跟侦探翻旧案卷宗似的，半点蛛丝马迹都不想放过。

屏幕上的图像一格格闪过，心肌细胞的纹理、血管的分支、瓣膜的褶皱……这些他看了十几年的东西，此刻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陌生。他放大李娟术前的影像，把对比度调到最高，眼睛瞪得发酸，连眨眼都舍不得。忽然，左心房附近的一片心肌组织里，几条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线条跳了出来——跟张建国身上那玩意儿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更淡、更碎，像被水打湿的墨痕。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切到王伟的术前图。果然，在室间隔的位置，同样藏着这种细碎的纹路，只是排布得更稀疏，不仔细看真以为是图像噪点。他又翻出三人术后一周的影像，那些线条似乎清晰了一丝丝，就像刚显影的照片，轮廓慢慢浮出来；到了最近的复查图，张建国的已经能看出模糊的交织形状，李娟和王伟的也比之前明显了些。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三人的“图案”看着不一样，细究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共性——线条的转折角度、交织的密度，都像是从同一个“蓝本”改出来的，就像同一款衣服做了三个尺码。

陈默往后一靠，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摸出抽屉里的薄荷糖，剥了两颗塞嘴里，冰凉的甜味压不住心里的寒意。伪影？不可能！三台不同时间的检查，三个人不同的体位，哪有这么巧的伪影，还能跟着时间“生长”？个体差异？医学文献翻遍了，也没见过心脏里长这种玩意儿的。

他盯着屏幕上那些细密的线条，突然觉得它们像某种符号，只是自己看不懂。这感觉就像拿着张藏宝图，却认不出上面的字，急得抓耳挠腮。更让他不安的是，这些东西术前就有，术后还变明显了——难道跟手术有关？可手术步骤他闭着眼都能背下来，除了修复心脏，没动过别的地方啊。

“到底是啥……”他对着屏幕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打了个转。桌上的咖啡早就凉透了，杯壁凝着水珠，像谁悄悄抹的冷汗。他想起张建国温和得反常的笑，李娟没完没了的担忧，王伟死水似的眼神——这些变化，会不会跟这些线条有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跟野草似的疯长。他赶紧打开医院的电子病历系统，把这三人的术前性格评估、术后心理状态记录全调了出来。张建国术前“易怒、冲动”，术后“温和、寡言”；李娟术前“乐观、外向”，术后“焦虑、多疑”；王伟术前“开朗、有活力”，术后“淡漠、疏离”。每一条记录都像针，扎得他心里发紧。

这哪是术后恢复的正常波动？这分明是性情大变！就像好好的收音机突然串了台，调子全跑偏了。

陈默捏着鼠标的手指泛白，指节都在打颤。他当了这么多年医生，见过术后情绪波动的，见过性格略有改变的，可从没见过这么齐刷刷往奇怪方向走的，还偏偏都带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线条”。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上投下一道道影子，像谁画的问号。他知道，这事不能再当“待观察”糊弄过去了。这些线条，这些变化，像一张慢慢收紧的网，正悄无声息地把什么东西罩在里面，而他，好像是第一个摸到网绳的人。

他拿起手机，翻到郑主任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证据呢？就凭这几张模糊的图和几句主观判断？怕是会被当成累糊涂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放下。再等等，再找些证据。他点开了系统里所有自己主刀病人的影像资料，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他要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是特例，还是藏在水面下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