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凤凰歌剧院的吊灯总在午夜垂下阴影，丝绸幕布的褶皱里，藏着若有若无的叹息。舞台监督学徒利奥来报到的那天，老监督马可正用银布擦拭乐谱架，布面上沾着的暗红色污渍，在烛光下像凝固的血。

“三条戒律刻在幕布背面。”马可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指缝里卡着永远拍不掉的脂粉，“别碰地下室的化妆镜，别在月圆夜打开三号道具箱，最要紧的是，别哼唱《夜之女王》的咏叹调。”

歌剧院的魅影传说是百年秘闻，据说有个戴面具的作曲家，总在深夜修改乐谱，经他润色的唱段，能让歌唱家的嗓音突然变得空灵。利奥见过马可往谱架里塞东西，泛黄的乐谱碎片，上面的音符被血浸染过，塞进夹层后就再没取出来过。

头两个月相安无事。利奥每天整理戏服、检查灯光，夜里就睡在侧台的休息室。直到圣约翰节那天，暴雨冲垮了地下室的排水口，他去抢修时，看见化妆镜的裂痕里缠着缕金色卷发，发丝上还别着颗碎钻，和首席女伶索菲亚丢失的头饰一模一样。

镜中突然映出个戴银面具的人影。利奥转身，后台空无一人，可镜中的魅影正缓缓抬手，指尖划过镜中利奥的喉咙，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柱爬上来。他猛地砸碎镜子，碎片里却全是自己惊恐的脸，只有块镜片映出半截黑色披风，边缘绣着银色的音符。

“谁让你动这面镜子？”马可举着烛台冲进来，蜡油滴在碎玻璃上，“一百年前，有个女高音就死在这儿！”

利奥这才知道，当年的女伶伊莎贝拉拥有天籁般的嗓音，却总在演出前躲进地下室练声。直到某个雨夜，人们发现她倒在化妆镜前，喉咙被利器割开，身边散落着《夜之女王》的乐谱，最后一页的音符被血改写过。

当晚休息室的留声机自己转了起来，播放的却是段从未听过的旋律，音符扭曲得像毒蛇。利奥掀开幕布，看见所有戏服都吊在半空，裙摆无风自动，其中件黑色纱裙的领口处，绣着串银色音符，和他在镜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穿黑斗篷的老太太，来观看彩排时总盯着地下室入口，临走时掉了枚银质音符胸针，利奥追出去时，只在石板路上看到串带泥的脚印，脚印尽头是条运河，水面上浮着顶天鹅绒面具，面具嘴角处沾着点暗红的脂粉。

“那是伊莎贝拉的侍女后代。”马可往油灯里添橄榄油，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乐谱上，“当年女伶死后，她的侍女疯了，总说听见镜中有歌声，最后抱着乐谱跳进了大运河。”他突然压低声音，“没人知道，剧院经理为了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在她的水喉里下了哑药，逼得她用刀划开喉咙也要发声。”

利奥发现马可的脖颈上有圈淡红色的勒痕，像被丝绸勒过。他想起档案馆的记载，马可家族世代担任舞台监督，百年里从没人离开过歌剧院，有本日记画着三号道具箱的内部图，里面标注着“每十年需要新的‘声膜’”。

午夜钟声敲响时，地下室传来歌唱声，正是《夜之女王》的咏叹调，高音部分尖锐得像玻璃破碎。利奥冲下去，看见化妆镜的碎片在自动拼合，镜中站着戴银面具的魅影，正掐着个虚影的喉咙，那虚影穿着伊莎贝拉的戏服，嘴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高音还没唱完。”魅影突然开口，声音像两把小提琴在摩擦，“经理说，要用人喉的黏膜做声带，才能唱出超越凡人的音符……”

“别信他的谎言！”马可突然扯下墙上的幕布，露出背面用血写的乐谱，“你以为看守剧院是荣耀？我们都是她的传声筒！”

利奥眼睁睁看着马可被无形的力量拖向镜子，镜面像水般泛起涟漪，当他的半个身子没入镜中时，魅影摘下了面具，露出张和马可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喉咙处有道狰狞的伤疤。

第二天清晨，歌剧院的吊灯照常升起，新来的舞台监督正在检查乐谱。有歌唱家询问《夜之女王》的改编版，他笑着递过谱子：“刚发现的老版本，试试这段高音？”乐谱的最后一页，新添的音符泛着淡淡的红。

大运河上漂着片新鲜的丝绸，上面用暗红的字迹绣着：“下段咏叹调，该用谁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