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因州郊外的黑石疗养院总在暴雨夜响起老唱片的杂音，留声机的铜喇叭里飘出断断续续的女高音，像有人用指甲刮过唱片纹路。医学生伊莱亚斯来实习的那天，护士长格蕾琴正用酒精棉擦拭走廊的扶手，消毒水混着铁锈的味道，闻着让人喉咙发紧。

“记住三条守则。”格蕾琴的白大褂袖口沾着洗不掉的褐色污渍，“别碰阁楼的档案室，别在午夜检查307病房，最要紧的是，别播放编号‘0713’的唱片。”

疗养院的老唱片是上世纪遗留的藏品，大多是歌剧选段。伊莱亚斯在库房整理时，发现张包着黑色封套的唱片，标签已经模糊，只隐约看到“0713”的烫金数字，封套里还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色长裙的女人站在舞台中央，手里的乐谱上画着朵枯萎的白玫瑰。

头两周相安无事。伊莱亚斯每天记录病历、分发药物，夜里就住在护士站隔壁的休息室。直到七月十三日暴雨夜，307病房的呼叫铃突然响起，铃声尖厉得像金属摩擦。他推开门，看见病床上的老妇人正对着空气唱歌，手里攥着半张乐谱，纸张边缘咬得全是牙印。

“她又来了……”老妇人突然抓住伊莱亚斯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穿白裙的女人，总在留声机里看着我……”

伊莱亚斯这才知道，1947年这里曾住过位叫塞拉菲娜的女高音歌唱家，据说她在演出前突然失声，被家人送进疗养院。某个雷雨夜，护士发现她吊死在307病房的房梁上，脚下的留声机还在转动，唱片里播放着她未完成的咏叹调，只是高音部分全变成了尖叫。

当晚休息室的留声机自己转了起来，播放的正是那张“0713”唱片。伊莱亚斯冲过去想关掉，却看见铜喇叭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穿白裙的女人站在舞台上，脖颈处缠着银色的丝带，丝带末端系着朵纸玫瑰，随着旋律轻轻晃动。

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匿名包裹，里面是本塞拉菲娜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他们割了我的声带，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听到真相……留声机知道一切。”纸页边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凌晨三点，走廊里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307病房一直延伸到护士站。伊莱亚斯透过门缝看见，格蕾琴正跪在留声机前，用针仔细刮擦唱片纹路，刮下来的黑色碎屑被她装进小玻璃瓶，瓶身标注着“第47瓶”。

“她总说唱片里有杂音。”格蕾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要用新鲜的声带组织做‘润滑剂’才能消除，当年我母亲就是这么教我的。”她掀起白大褂，手腕上露出圈旧伤痕，形状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伊莱亚斯突然想起疗养院的旧档案：格蕾琴的母亲曾是这里的护士长，1947年塞拉菲娜死后不久，就抱着留声机跳进了结冰的湖，尸体捞上来时，喉咙里塞满了撕碎的乐谱。

留声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啸叫，唱片“啪”地裂开，从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唱盘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有只手从喇叭里伸出来，苍白的手指上戴着枚银戒指，戒面刻着朵玫瑰，和塞拉菲娜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我的咏叹调还没唱完……”手的主人在喇叭里呜咽，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他们说只要唱完最后一个高音，就能让我离开这里……”

“当年是我没能帮你。”格蕾琴任由那只手抓住自己的喉咙，脸上竟带着诡异的平静，“我把那些人的声带割下来，做成唱片的‘芯’，让你的声音永远能被听到……现在轮到我了。”

伊莱亚斯眼睁睁看着格蕾琴被拖向留声机，铜喇叭突然张大，像张贪婪的嘴。当她的身体完全消失在喇叭里时，裂开的唱片自动修复如初，只是纹路里多了些红色的细线，像血管嵌在黑色的胶木里。

第二天清晨，护士站的留声机照常播放着轻音乐，新来的护士长正在整理唱片。有病人询问那张“0713”唱片，她笑着摇头：“从没见过呢。”转身却将张新的黑色封套塞进库房，封套上的编号变成了“0714”。

暴雨还在下，307病房的老妇人突然坐起身，对着墙壁唱起了咏叹调，高音部分尖锐得像玻璃破碎。护士站的留声机应声切换了曲目，铜喇叭里飘出段陌生的旋律，结尾处有个清晰的女声在笑，听得人后颈发凉。

湖面上漂着片新鲜的白玫瑰花瓣，花瓣背面用暗红的字迹写着：“下一个高音，该由谁来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