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绣月阁”总在黄昏挂出红灯笼，绢布灯笼被风一吹，映得窗纸上的人影晃晃悠悠，像个踮脚站立的女人。

晚晴来这儿当绣工时，老板陈婆正坐在竹椅上纳鞋底，银簪子别着花白的头发，手里的钢针穿引着红线，在青布鞋底上绣出缠缠绕绕的莲纹。“丫头，记着别碰后屋的樟木箱。”陈婆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尤其是月圆夜，那里面的东西认生。”

绣月阁的绣品以精巧闻名，尤其是绣花鞋，鞋尖的牡丹总像沾着露水。晚晴见过陈婆往鞋里塞东西，红丝线缠着些细碎的骨头渣，在烛光下泛着青白。

头半月风平浪静。晚晴每天描花样、绷丝线，夜里就睡在店铺隔间的小床。直到十五那天，她被冻醒时，发现窗台上摆着双红绣鞋，鞋口敞着，像是有人刚脱下来，鞋尖的牡丹沾着湿漉漉的黑泥。

她想起陈婆说过，三年前有个唱评剧的花旦，在这儿订了双红绣鞋做嫁妆，结果出嫁前一晚，穿着新鞋跳进了护城河，尸身捞上来时，脚上的鞋还好好的，只是鞋底的莲纹全变成了血色。

后屋的樟木箱突然“咔嗒”响了一声。晚晴攥着剪刀摸过去，箱子锁着把黄铜锁，锁孔里缠着圈红线，线尾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干涸的血。箱缝里透出股甜腥气，混着樟木的香味，闻着让人发晕。

“谁让你看这个？”陈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的钢针还穿着红线，针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那花旦当年就爱躲在这儿试鞋，试完总把头发缠在锁上。”

晚晴这才发现，锁孔里的红线间缠着几根乌黑的长发，发丝上还别着小小的珍珠，和她昨天在绣筐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当天夜里，晚晴梦见自己站在护城河的码头上，花旦穿着红绣鞋在水里沉浮，水顺着鞋口往里灌，把牡丹染成深色。有个穿长衫的男人站在岸边，手里攥着双一模一样的鞋，冷笑着往水里扔石头：“烧了你的戏服，看你还怎么登台？”

惊醒时，隔间的门敞着，地上拖出串湿漉漉的鞋印，从后屋一直延伸到床边。晚晴低头一看，自己的绣花鞋不知何时换成了那双红绣鞋，鞋里灌满了冰冷的水，水里沉着根银簪，簪头刻着个“婉”字。

后屋传来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细密又急切。晚晴摸过去，看见陈婆坐在樟木箱前，正往鞋面上绣花，可她手里的线不是丝线，而是根粗粗的红线，线轴放在地上，线尾拖进箱缝里，像是从箱子里牵出来的。

“她总说鞋尖的牡丹不够红。”陈婆喃喃自语，钢针穿透鞋面时，溅出点血珠，落在牡丹花瓣上，瞬间晕开成深色，“要用人血调的胭脂染线才够艳，当年我就是这么教她的。”

晚晴突然看见陈婆的手腕上有圈勒痕，青紫色的，像被什么东西缠过。她想起街坊说的闲话，陈婆年轻时有个女儿，也是唱评剧的，二十岁那年被退婚后，穿着红绣鞋吊死在了戏楼后台。

樟木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锁“啪”地弹开，箱盖猛地掀起。晚晴看见里面堆着十几双红绣鞋，每双鞋里都塞着团黑发，最底下压着件戏服，水绿色的，袖口绣着缠枝莲，和她在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有只手从鞋堆里伸出来，抓向陈婆的脚踝，手腕上戴着串珍珠手链，珠子缺了颗，正好和晚晴捡到的那颗对上。“我的鞋……还没绣完……”手的主人在里面呜咽，声音又尖又细，像唱戏时的假声，“他说喜欢我穿着红鞋唱戏……”

“当年是我没拦住你。”陈婆任由那只手把她往箱子里拖，脸上竟带着诡异的笑，“你爹烧了你的戏服，我就把他的骨头磨成粉，混在丝线里给你绣鞋……现在你总算能穿新鞋登台了。”

晚晴看着陈婆被拖进箱底，红绣鞋在箱口堆得老高，有只鞋掉出来，滚到她脚边，鞋里的红线缠上她的脚踝，越收越紧。她看见鞋面上的牡丹突然活了过来，花瓣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针，针尖上都沾着血珠。

第二天清晨，绣月阁的红灯笼还挂着，只是换了个年轻姑娘在里面绣花。有客人来订红绣鞋，姑娘总会笑着问：“要加珍珠吗？用真人骨粉养的，特别亮。”

客人走后，姑娘打开樟木箱，把新绣的鞋放进去。箱底的红绣鞋又多了一双，鞋尖的牡丹红得发黑，鞋里的红线缠着根新的黑发，发尾还带着点湿润的水汽。

戏楼方向传来隐约的唱腔，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那段《霸王别姬》，只是唱到“从一而终”时，突然变成了尖厉的哭喊，听得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