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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公馆里的留声机》
工作室:晓锐发布作者:晓锐发布时间:2025-09-14
民国三十一年的冬夜,上海法租界的霞飞路积着薄雪。
沈青砚踩着雪走进顾家公馆时,黄铜门环上的狮子头正往下滴融雪,在青石板上冻成细小的冰棱。三天前,她的雇主顾太太发电报来,说家里的留声机闹了邪事,请她这个懂洋玩意儿的女先生来看看。
公馆是欧式建筑,旋转楼梯的扶手上缠着暗红的天鹅绒,墙角的黄铜烛台映着雪光,照得满室昏黄。顾太太穿着貂皮大衣,脸色比墙上的油画还白:“那机器总在半夜自己转起来,唱的还是……还是三年前小姐录的调子。”
顾小姐顾曼殊三年前死于一场车祸,尸首在黄浦江里漂了三天才找到。出事前一天,她刚用留声机录了段《夜来香》,咿咿呀呀的,带着点少女的娇憨。
留声机放在二楼书房,红木外壳擦得锃亮,喇叭口蒙着层黑丝绒。沈青砚刚要伸手去碰,机器突然“咔哒”一声转起来,黑胶唱片缓缓转动,却没有声音。她凑近喇叭口,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水声,还有女人的呜咽,像隔着厚厚的玻璃。
“就是这样。”顾太太的声音发颤,“有时候还会唱《夜来香》,可那张唱片早就被我烧了。”
当晚沈青砚留在公馆。后半夜,她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从门缝里看见个穿白色旗袍的影子,正飘向书房,裙摆扫过地毯,没留下半点痕迹。她悄悄跟过去,看见留声机的喇叭口亮着幽幽的绿光,顾曼殊的影子映在墙上,正随着唱片的转动轻轻摇晃,脖颈处有道深色的勒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
“救我……”影子的嘴动了动,声音从留声机里钻出来,断断续续的,“我在江里……好冷……”
沈青砚猛地后退,撞在书架上。留声机突然停了,绿光熄灭,墙上的影子也消失了,只有唱片还在缓缓转动,上面沾着几根湿漉漉的长发。
第二天她去查顾曼殊的死因。警局的老档案里写着“意外溺亡”,可卷宗里夹着张法医的便条,说死者脖颈处有勒痕,并非溺水窒息。沈青砚想起顾太太提到的车祸,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黄浦江离车祸地点隔着三条街,人怎么会漂到江里?
她回到公馆,在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个铁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张被水泡过的照片,顾曼殊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依偎在一起,男人的脸被人用指甲划得稀烂,旁边还压着半张船票,目的地是法国,日期正是顾曼殊出事那天。
“他是谁?”沈青砚把照片拍在顾太太面前。
顾太太的脸瞬间白了,半晌才哆嗦着说:“是……是先生的远房侄子,当年在公馆住过半年。曼殊死后,他就回国了,再也没联系过。”
当晚留声机又响了,这次唱的不是《夜来香》,而是段对话,男人的声音粗哑,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能带她走!她是顾家的人!”“放开我……救命……”接着是落水声,“扑通”一声,震得留声机都在发抖。
沈青砚冲进书房,看见留声机的喇叭口伸出只苍白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水草,正抓向站在旁边的顾先生——那个据说常年在北平做生意的男人,不知何时回了公馆,此刻脸色青黑,正往留声机上盖黑布。
“是你把她推下去的!”沈青砚指着他,“就因为她要跟别人走!”
顾先生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她是顾家的小姐,就得听我的。那个野小子想带她私奔,我就让她永远留在江里。”他抓起桌上的台灯,砸向留声机,“这破机器闹了三年,早就该砸了!”
台灯刚碰到留声机,喇叭口突然喷出浑浊的江水,带着股腥臭味,瞬间淹没了半个书房。顾曼殊的影子在水里缓缓升起,脖颈处的勒痕变成深紫色,眼睛里淌着黑血,直勾勾地盯着顾先生。
“她说你总在梦里掐她的脖子。”沈青砚退到门口,看着顾先生被江水卷住,“她说你把她的头按在浴缸里,练了整整七天,才敢把她推下黄浦江。”
这些都是她从留声机的杂音里听出来的,那些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求饶,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顾先生在江水里挣扎,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条濒死的鱼。他的脸渐渐变得和顾曼殊一样青黑,脖颈处也浮现出同样的勒痕。留声机在水里继续转动,这次清晰地传出《夜来香》的调子,只是唱到“那南风吹来清凉”时,突然变成尖利的哭嚎,刺破了公馆的寂静。
当天亮时,江水已经退去,书房里只剩下满地的水渍和水草。顾先生不见了,只有留声机还摆在原位,唱片上刻着行细小的字:“民国二十八年冬,与君诀别于黄浦江。”
沈青砚把铁盒子里的照片和船票放进留声机,转身离开了顾家公馆。雪还在下,霞飞路的路灯照着她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像有人在身后轻轻跟着。
后来有人说,顾家公馆夜里总传出留声机的声音,唱的还是《夜来香》,只是那调子听着让人发冷,像是有个女人在江底轻轻哼着,水面上漂着张被水泡胀的船票,票根上的名字,被水洇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