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得化不开。北朔边关的秋夜，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风吹过荒芜的山峦，如同鬼哭。

一处隐秘的、废弃的皇家猎苑别院内，却有一丝微弱的光透出，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和一种冰冷压抑的信息素味道。

室内，楚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华贵的摄政王朝服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皙肩头上一道深刻的刀伤，鲜血仍在缓缓渗出。她脸色苍白，呼吸却竭力保持着平稳，一双凤眸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几步之外的人。

萧灼站在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她手中的短刃“寂”还在滴着血，那是方才一场近乎生死相搏的打斗留下的痕迹。她黑色的劲装上亦有多处破损，唇角带着一抹淤青，呼吸略显急促，周身散发着属于顶尖Alpha的、极具压迫感的冷冽气息，其中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暴怒与痛苦。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策划了一次针对南靖摄政王的刺杀。她几乎成功了，突破了楚曦层层的护卫，将这位权倾天下的女人逼入了这处废弃的别院。

然后，她看到了。

在格挡她致命一击的瞬间，楚曦下意识用出的步法，轻盈诡谲，与她记忆中月下曾与“颜卿”切磋时见过的、对方偶尔流露的、引以为傲的步法，一模一样。

就那一个瞬间的恍惚，攻守易形。楚曦的反击凌厉而精准，丝毫不逊于江湖上任何一流高手，甚至更强。短刃划破了她的肩头，而萧灼的拳脚也落在了对方身上。

一场本该是复仇的刺杀，变成了两个知晓彼此最深秘密、亦是最深伤痛的Alpha之间，最原始、最暴烈的碰撞。

没有言语，只有喘息、兵刃交击声、肉体碰撞声，以及眼中几乎要将对方焚烧殆尽的怒火和……其他一些更复杂、更令人绝望的情绪。

直到此刻，暂时力竭，两相对峙。

“……为什么？”萧灼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为什么是你？颜卿……为什么偏偏是你楚曦？！”

楚曦轻轻吸了一口气，肩头的伤痛让她微微蹙眉，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将军今夜前来，不正是为了杀我？何必多此一问。”

“我问的是颜卿！”萧灼猛地踏前一步，短刃扬起，烛光在她眼中跳跃，如同濒临失控的野兽，“那个在月下与我论琴说剑的人！那个让我……让我……”她哽住，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份深埋心底、未曾言明便已化作彻骨仇恨的爱恋，是比刀伤更疼的存在。

楚曦看着她，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痛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毫无温度：“寒鸦阁下真是天真。江湖偶遇，萍水相逢，谁又能真的毫无保留？你我皆是如此，不是吗，萧将军？”

她刻意用“寒鸦”和“萧将军”这两个割裂的称呼，像是在提醒彼此，又像是在自己心上扎刀。

“毫无保留？”萧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里却满是苍凉，“是了，你南靖摄政王自是深谙此道。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我对你另一个身份心动沉沦，很得意吧？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死’而痛苦复仇，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

她的信息素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波动，冰冷的杀气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如同实质般压向楚曦。

楚曦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属于她的、同样强势的Alpha信息素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那是一种冷冽幽香的气息，如同雪地寒梅，此刻却带着锐利的锋芒，与萧灼的气息在空中激烈对撞，互不相让。

双A的对峙，从来都是力量与意志的比拼，充满了危险与张力。

“得意？有趣？”楚曦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怒意，“萧灼，你以为只有你一人备受煎熬？得知‘寒鸦’就是北朔镇北将军，就是那个在战场上让我南靖儿郎血流成河的萧灼时，我又该找谁去问一句为什么？！”

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冷静，拔高了些许，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看着我唯一引为知己、甚至……”她顿住，将某个呼之欲出的词语死死咽了回去，“……的人，竟然是我在国家立场上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死敌，你以为我就不痛吗？！”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

空气瞬间凝滞。

两个Alpha的信息素还在对抗，却仿佛因为这番撕开所有伪装的血淋淋的话语，而掺杂进了更多难以分辨的东西。愤怒、怨恨、痛苦、被欺骗的耻辱、还有那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抹杀的一丝旧日情愫，全部绞缠在一起，形成一种致命而暧昧的漩涡。

萧灼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楚曦的话像是一把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来来回回地锯着。

是啊，痛苦的不止她一个。

可这并不能抵消欺骗！不能抵消她以为失去“颜卿”时那灭顶的绝望！

烛火啪地爆开一个灯花。

光影摇曳的瞬间，萧灼动了。

不是攻击，却比攻击更让人心惊。她猛地欺身而上，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楚曦下意识要格挡，却牵动了肩伤，动作慢了半拍。

萧灼没有用刀。

她一把攥住了楚曦没受伤的那边手腕，猛地将她死死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力道之大，让楚曦的后背撞出沉闷的一声响。

“唔！”楚曦痛得蹙紧眉头，却挣脱不开。近身搏斗，萧灼的力量始终略胜她一筹。

两人身体紧紧相贴，Alpha信息素以前所未有的浓度交织、碰撞、侵蚀着对方。那不再是单纯的对抗，更像是一种失控的相互折磨与吸引。

萧灼的眼睛赤红，呼吸灼热地喷在楚曦的颈侧，那里因为信息素的冲击和情绪的激动，而微微泛红，甚至能感受到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痛？”萧灼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危险的、濒临崩溃的疯狂，“楚曦，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吗？”

她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攫住了楚曦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直视自己。

“是我抱着‘颜卿’留下的那块染血的玉佩，整整三日水米未进，恨不得随她而去的时候！”

“是我每一次在战场上与你南靖军交锋，想到你或许就在幕后运筹帷幄，而我曾与你月下共饮的时候！”

“是我刚刚……差一点就能真的杀了你为‘她’报仇的时候！”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和恨。

楚曦被迫仰着头，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滔天巨浪，那里面有她熟悉的冷冽，更有她从未见过的、因她而起的疯狂与痛苦。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信息素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催情剂般的诡异氛围。

恨意是真的。

杀意是真的。

可那压抑在这一切之下，汹涌澎湃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也是真的。

“萧灼……”楚曦的声音有些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或者说，是同样的疲惫与绝望，“事已至此，你我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萧灼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苍凉和疯狂，“是啊，无话可说……”

她的目光落在楚曦苍白的唇上。

那曾经，在江湖月下，以“颜卿”的身份，对她露出过清浅笑意的唇。

那曾经，在温泉氤氲中，与“寒鸦”有过短暂触碰的唇。

此刻，却说着最残忍、最决绝的话语。

恨意与一种扭曲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渴望，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萧灼的理智。

她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不是情人间的吻。

那是一个惩罚，一场厮杀，是恨不能将对方拆吃入腹的暴烈，也是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带有剧毒的浮木。

楚曦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却被萧灼死死固定住。唇上传来的触感冰冷而炙热，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萧灼独有的、冷冽霸道的气息，蛮横地撬开她的齿关，攻城略地。

“呜……！”反抗被堵了回去。

属于Alpha的侵略性本能被彻底激发。楚曦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不再躲避，而是以一种同样凶狠的方式反吻回去。

这不是接纳，是反击。

牙齿磕碰在一起，带来细微的疼痛和更浓的血腥气。信息素在口腔交缠的亲密假象下，进行着更激烈的搏杀。谁都不肯退让半步，仿佛谁先软化，谁就输了这场战争。

按压、撕磨、吮咬……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和破坏欲。她们交换的不是甜蜜，是痛苦，是愤怒，是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扭曲的爱恨情仇。

萧灼的手从楚曦的下颌滑下，粗暴地扯开她早已破损的衣襟。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精致的锁骨和更多白皙的肌肤暴露出来，上面除了新添的淤青，还有一道旧的、淡淡的疤痕——那是某次“颜卿”与“寒鸦”共同对敌时留下的。

看到那道疤，萧灼的动作猛地一顿。

疯狂的吻也停了下来。

两人额头相抵，剧烈地喘息着，唇瓣皆是一片狼藉，染着殷红。

萧灼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像是从一场噩梦中短暂惊醒。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倾国倾城，智慧近妖，是她朝堂上的死敌，也是她江湖中的知己，此刻染着情欲和痛楚，脆弱又倔强。

复杂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再次将她淹没。

楚曦也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暗。她忽然抬起没受伤的手，抚上萧灼的脸颊，指尖冰凉。

“萧灼，”她轻声问，气息拂过对方红肿的唇，“你现在，是想杀了我，还是想……”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也不需要说。

萧灼的回答是再次吻住她。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暴烈。那吻里带上了某种深刻的绝望和无法言说的痛苦，变得深入而缠绵，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美好的瞬间不是虚假的幻影。

楚曦闭上了眼睛，长睫微颤。她没有再反抗，而是缓缓回应了这个吻，带着同样的沉重与绝望。

按在墙上的手松开了，转而环住了楚曦的腰肢，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则近乎粗暴地抚过她的背脊，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敏感的肌肤，引起一阵阵细微的颤栗。

衣袍被彻底扯落，散乱在地。

冰冷的空气与滚烫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两具同样充满力量感的、属于强大Alpha的身体紧密相贴，每一寸线条都蕴含着爆发力，此刻却以一种极度矛盾的方式交缠。

没有温情脉脉，只有如同困兽般的挣扎与纠缠。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搏斗，每一次亲吻都像是在撕咬，每一次深入都带着惩罚与自我惩罚的意味。

恨意与快感交织，痛苦与欢愉并存。信息素不再仅仅是对抗，而是在这种极致的摩擦与碰撞中，诡异地融合，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窒息般的张力。

她们比谁都清楚，这是饮鸩止渴。

她们比谁都明白，天亮之后，依旧是你死我活的对手。

可在此刻，在这间充斥着血腥与冰冷、见不得光的密室里，她们无法推开对方。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才能短暂地触摸到那个早已死去的、“寒鸦”与“颜卿”的幻影。

才能证明，那段感情，并非只有虚假和利用。

萧灼的吻落在楚曦肩头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随即是一种奇异的麻痒。楚曦仰起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呻吟。

那声音如同火星，溅入了最后的理智废墟。

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

黑暗中，只剩下压抑的喘息、肉体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泄露出的、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的短促呜咽。

像是一场沉默的献祭，又像是一场疯狂的末日狂欢。

……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沉寂。

黑暗中，只有两人渐渐平复的、仍带着一丝紊乱的呼吸声。

寒冷重新席卷而来。破碎的衣衫无法蔽体，激情退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空洞和冰冷现实的触感。

萧灼率先动了。她沉默地起身，摸索到自己的衣物，窸窸窣窣地穿上。全程没有看楚曦一眼。

楚曦靠在墙上，没有动。她能感觉到身上留下的各种痕迹，疼痛与欢愉的余韵交织，比肩上的刀伤更令人难堪。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

直到萧灼穿戴整齐，走到门边。

“萧灼。”楚曦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纠缠的人不是她。

萧灼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下次见面，”楚曦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流淌，带着摄政王独有的冰冷与决绝，“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沉默。

良久，萧灼的声音传来，同样冷硬如铁，听不出丝毫情绪：“正合我意。”

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随即又合上。

脚步声远去，彻底消失在夜风中。

黑暗中，楚曦缓缓抬起手，触碰了一下自己依旧发烫刺痛的唇瓣，然后，极其缓慢地，抱紧了冰冷的自己。

一地狼藉。

寒潭余烬，终究暖不了这漫漫长夜。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