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将军府。

那枚神秘的玉扣和纸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灼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也让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警觉。

“影蛛”……这个名称带着阴冷诡谲的气息。她迅速在记忆中搜寻所有与之相关的零星信息，却所得甚少，只模糊记得“颜卿”当年提及此组织时，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凝重，称其“根须深植北朔暗处，年代久远，行事狠绝，目的莫测，唯利是图，亦或……有其更深的图谋”。

不是南靖所为。
乌木图、巴鲁。
粮道危。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萧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情报的真伪与背后的意图。送信人身份不明，但其能突破重重监视将东西送入她书房，本身就说其实力非凡。情报内容直指她当前困境的核心，且与周闯初步调查的方向隐隐吻合。

这更像是一份“礼物”，一份带着试探和某种未知目的的“礼物”。送出这份礼物的人，或许是想借她的手除掉“影蛛”相关的某些人，或许是想搅浑北朔的水，又或许……真有那么一丝可能是站在她这边的隐秘盟友？

无论如何，这线索是目前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她必须抓住。

“周闯。”萧灼低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闯立刻推门而入：“将军？”

萧灼将那张小纸笺递给他看（玉扣已被她收起），声音压得极低：“立刻动用我们最隐秘的那条线，全力调查两件事：一、赫连王子近卫副统领巴鲁的所有背景，尤其是他加入赫连部之前的经历，以及他与一个叫乌木图的幕僚的所有往来细节，越详细越好；二、严密监控通往朔方城的几条主要粮道，尤其是从河西郡过来的那一条，看看近期有无异常，是否有不明势力活动的迹象。记住，绝对保密，用‘暗河’渠道，单线联系，绝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高永和赫连氏的人。”

“暗河”是萧灼一手建立、独立于北朔军方体系之外的最隐秘情报网络，直接对她负责，知晓者寥寥无几。

周闯看到纸笺上的内容，瞳孔一缩，虽心中巨震，但毫不迟疑地领命：“是！末将即刻去办！”他意识到将军似乎获得了极其关键且隐秘的情报来源。

“还有，”萧灼叫住他，“府内加强警戒，尤其是夜间，但我需要你们外松内紧，不要打草惊蛇。另外，想办法让咱们的人，‘无意中’向高内侍那边透露一点风声，就说我们好像查到赫连王子遇袭一事，似乎与某些江湖势力或边境马匪有关，正在全力追查，但线索模糊，需要时间。”

“将军是想……麻痹他们？或者引蛇出洞？”

“或许都能有点效果。”萧灼眼神冰冷，“去吧，动作要快，我们时间不多。”

周闯领命，匆匆离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萧灼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玉扣，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粮道”相关的区域。如果“影蛛”真的存在，且策划了赫连钊遇袭，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挑起北朔内乱或者陷害她那么简单。破坏粮道……这是要动摇边境守军的根基！他们想干什么？让北朔边境门户洞开吗？对谁有利？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在她脑中成形，让她脊背微微发凉。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更大、更危险。

接下来的两日，将军府内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高永几次试图以监军身份插手军务，甚至想调动部分军队“协查赫连王子遇袭案”，均被军中将领以各种理由软钉子顶回，气得他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加紧向京城传递消息，催促朝廷尽快给萧灼定罪。

而萧灼，则在看似“思过”的沉寂下，紧张地等待着“暗河”的回音。

终于，在第二日深夜，周闯再次带来了消息。

“将军，‘暗河’有回报了！”周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寒意，“查那个巴鲁，果然有问题！他根本不是什么草原流浪武士，他加入赫连部之前的经历完全是伪造的！我们的人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河西郡一个早已废弃的边陲小镇查到一点线索，他很可能早年与一个活跃在两国边境、专门替人处理‘脏活’的秘密组织有关联，那个组织的标记……似乎就是一种特殊的蜘蛛纹样！”

萧灼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对上了！

“还有，”周闯继续道，“监控粮道的人发现，河西郡通往朔方的那条最重要粮道，近期确实有几批粮草延误，押运官兵上报的原因是遭遇小股流匪袭扰和山路塌方。但我们的人暗中勘察后发现，所谓‘流匪’行动颇有章法，不像乌合之众，而‘塌方’也似有人为痕迹！只是做得极其隐蔽！”

“乌木图呢？”萧灼追问。

“乌木图此人格外谨慎，与巴鲁的接触都非常隐秘，暂时没有抓到实质把柄。但他近期与高永走得极近，多次密谈。而且……我们还查到，赫连王子遇袭前几日，乌木图曾以采购药材为名，秘密离开过朔方城一趟，去向不明！”

线索逐渐串联起来，指向那个神秘的“影蛛”组织！他们策划了袭击，安插了内应，现在可能还想破坏粮道！其目的，极可能是要彻底搅乱北朔边境，甚至引发两国大战！

就在萧灼消化这些惊人信息，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时，突然，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另一名心腹亲卫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将军！紧急军情！南靖那边……出大事了！”

萧灼和周闯同时一怔。南靖？

“进来说！”萧灼沉声道。

那名亲卫推门而入，脸色发白，语速极快：“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来自我们在南靖的暗线！消息可能已经传开了：南靖主战派领袖，太尉王嵩，昨夜在府中遇刺身亡！现场留下了……留下了我们北朔军中专用的破甲箭矢！”

“什么？！”萧灼霍然起身，脸色骤变！

王嵩！南靖主战派的旗帜性人物，一直是北伐最积极的鼓吹者和推动者！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刺杀了？而且现场还留下了北朔的箭矢？！

这简直是天塌地陷的消息！

“南靖朝野震动，群情激愤！”亲卫继续道，“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们北朔！现在南靖国内主战呼声空前高涨，甚至压过了摄政王楚曦的管控！边境传来消息，南靖军队已有异动迹象，多个边防关隘开始增兵戒严！”

萧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王嵩被刺！北朔箭矢！
这手法，与赫连钊遇袭如出一辙！都是栽赃嫁祸，都是为了激化矛盾，挑起战争！

是“影蛛”！一定是他们！他们在北朔策划了袭击赫连钊，陷害她和南靖，转头又在南靖刺杀了主战派领袖，留下北朔的证据！他们是要同时引爆两国最大的火药桶！

好毒辣的计策！好精准的操控！

此时此刻，北朔这边，她萧灼被软禁，兵权被夺，自身难保；南靖那边，楚曦就算想压制主战派，面对王嵩被刺、证据确凿的局面，还能有多少转圜余地？更何况，楚曦她……真的会全力压制吗？

萧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她想起了落鹰涧那夜，楚曦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个复杂的眼神……在那国家利益和个人情感的天平上，楚曦最终会倾向哪一边？

她不敢深想。

“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周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前的局势已然失控，远远超出了边境冲突的范畴，正在滑向全面战争的深渊！

萧灼强迫自己站稳，大脑飞速运转。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立刻……”她刚开口，突然，府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和兵器碰撞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强行冲击将军府！

“怎么回事？！”周闯厉声问道，按刀冲向门口。

一名亲卫踉跄着跑进来，身上带血：“将军！不好了！高内侍带着大批禁军和赫连氏的人马，拿着圣旨，说奉旨捉拿叛国逆贼萧灼！他们已经冲进前院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高永那尖厉的嗓音在前院响起，充满了得意和狠毒：

“萧灼！你勾结南靖，刺杀赫连王子，罪证确凿！如今南靖太尉王嵩被刺，现场遗留你北朔军弩箭矢，更是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陛下有旨：即刻锁拿萧灼，押解回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萧灼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

来了！最后的发难！就在南靖惊变的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影蛛”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势力，连同拓跋弘、赫连氏，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将她与南靖的“勾结”坐实，将王嵩被刺的黑锅扣在她和北朔头上！让她百口莫辩！

书房外的厮杀声、惨叫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窗纸。

周闯和几名亲卫死死护在萧灼身前，目眦欲裂：“将军！我们护您杀出去！”

萧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血色尽褪，但那双眼睛却在极致的震惊和愤怒之后，迅速沉淀为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和决绝。

她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冰冷的玉扣，又想起楚曦那张倾国倾城却深不可测的脸。

棋局已然图穷匕见。

她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