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

萧灼埋首于案前，加密的信函已通过绝对可靠的秘密渠道送出。她并未因被软禁而真正与外界隔绝，多年经营，自有其隐秘的网络。信中内容详尽，分析了当前局势的险恶，指明了各方需要做的准备和应对之策，甚至包含了几条针对拓跋弘和赫连氏可能发难的反制策略雏形。

书写能让人冷静。当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权谋算计和排兵布阵时，心底那些纷乱如麻的情绪便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她现在是困于笼中的猛兽，但利爪和獠牙并未磨损，反而在寂静中磨砺得更加锋利，等待着破笼而出的时机。

天色微明时，周闯去而复返，带来了外面的消息。

“将军，高永那阉人一早就拿着虎符去了中军大帐，试图召集众将议事，结果……”周闯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冷笑，“除了几个原本就摇摆不定、或是赫连氏安插的军官，其余主要将领皆称病告假，或是以防务紧急脱不开身为由，未予理会。那阉人在帐内发了好一顿脾气，却也无计可施。”

萧灼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军心可用，这是她目前最大的依仗。

“赫连王子那边呢？”她更关心这个。

周闯神色一凝：“赫连钊仍在养伤，但其手下活动频繁，尤其是那个叫乌木图的幕僚，近日与高永接触甚密。我们的人还在暗中排查他遇袭当日其随行护卫的底细，发现其中有两人背景有些模糊，并非赫连部传统贵族家出身，且遇袭后表现有些异常，但暂时没有确凿证据。”

“盯紧他们，尤其是那个乌木图和高永的往来。”萧灼指尖敲击着桌面，“赫连钊遇袭，获益最大的是谁？除了可能借此挑起两国战端的南靖，便是北朔国内想借此扳倒我，或是想搅乱局势从中渔利之人。赫连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将军是怀疑……苦肉计？”周闯悚然一惊。

“未必是苦肉计，但借题发挥是必然。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萧灼眼神锐利，“另外，府外监视情况如何？”

“明哨暗探增加了三倍不止，几乎将将军府围成了铁桶，都是高永带来的人和京中来的陌生面孔，身手不弱。”周闯语气沉重，“我们的人出去采买办事，都受到严密盘查和跟踪。”

萧灼冷笑：“看来咱们这位陛下和赫连氏，是铁了心要让我‘静心思过’了。”她沉吟片刻，“让我们的人近期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外出，一切如常即可，不必与他们冲突。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是。”

“你也一夜未眠，先去休息。保持警惕，随时待命。”

周闯退下后，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萧灼走到窗边，看着晨曦微露中戒备森严的府邸庭院，眼神幽深。这种被监视、被束缚的感觉令人极度不适，但她必须忍耐。

整整一天，将军府仿佛真的陷入了一种“闭门思过”的沉寂。萧灼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看书、练字，或是演练沙盘，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有偶尔望向窗外某个方向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快的思索。

她在等。等盟友的回信，等军中的反馈，等调查的进展，也在等……一个或许并不存在的变数。

夜幕再次降临。

萧灼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留在书房。烛火下，她摊开一张北朔边境舆图，目光落在落鹰涧及其周边区域，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夜与楚曦对峙的地点，眸色深沉。

那个信号……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心神再次被那抹身影搅动之际，窗外极其轻微地“嗒”一声轻响，仿佛夜鸟栖枝，又似石子落地。

萧灼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射向声音来源——书房北侧那扇窗户的窗棂！那里，不知何时，竟被人用极细的丝线系着，悬吊进来一枚小小的、不足指甲盖大小的深色玉扣！

那玉扣质地温润，形状古朴，上面似乎刻着极其繁复的纹样。

萧灼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玉扣……她见过！并非在楚曦身上，而是在很多年前，一次与“颜卿”联手捣毁一个跨国贩卖情报的组织时，在那个组织首领的密库中见过类似的图案！当时“颜卿”曾无意间提及，这种纹样似乎与北朔境内某个隐秘的、专门处理“脏活”的古老组织有关联，但信息极少，她也只是偶然得知。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用这种方式？是谁送来的？

萧灼没有立刻去取，而是屏息凝神，仔细感知四周。府外监视依旧，并无异动。刚才那声轻响微乎其微，若非她耳力惊人且一直保持警惕，根本无从察觉。

送来此物的人，身手极高，且对将军府的守卫和监视分布极为了解！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解下那枚玉扣。入手冰凉，那独特的纹样在烛光下愈发清晰。

玉扣下方，还极细微地缠绕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笺。

萧灼展开纸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用一种特殊的、防止字迹被追踪的药水写就，需凑近烛火才能隐约看清：

“赫连遇袭，非南靖，乃‘影蛛’。慎查乌木图及王子近卫副统领巴鲁。粮道危。”

字迹娟秀却有力，透着一股陌生的气息，绝非楚曦的手笔！

萧灼的瞳孔骤然收缩！

“影蛛”？这就是那个组织的名字？赫连钊遇袭是他们所为？不是南靖？
乌木图？巴鲁？这两人果然有问题！
粮道危？指的是哪条粮道？北朔境内的，还是……

信息量巨大，且直指核心！但这送来情报的人是谁？目的何在？是真是假？是助她破局，还是引她入更深的陷阱？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这突如其来的线索，像是一把双刃剑，可能劈开迷雾，也可能割伤自己。

她紧紧攥着那枚玉扣和纸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心中波澜骤起。

这棋局之上，看来除了明面的拓跋弘、赫连氏、南靖楚曦，还有隐藏得更深的棋手，落下了意想不到的一子。

几乎在同一片夜空下，南靖国都，锦官城，摄政王府邸。

楚曦亦未安寝。

她已换回宫装，却未卸去钗环，独自立于水阁之中，望着北方星空，怔怔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玉佩的质地和色泽，竟与萧灼手中的那枚玉扣有几分奇异的相似。

自落鹰涧归来，她的心绪亦未曾真正平静。萧灼那双充满痛苦、愤怒、挣扎却又在最后流露出一丝无助的眼眸，时常在她眼前浮现。还有那个沾染着血腥味的、绝望的吻……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一个敌国将领产生如此复杂难言的情感，甚至做出了那些近乎失控的言行。

压下北伐之议，暗中传递消息，甚至亲自冒险前去……这些举动，细细想来，何其冒险，又何其……不像她楚曦平日所为。

是因为“颜卿”对“寒鸦”的那份旧情未泯？还是因为楚曦对萧灼这个对手的欣赏惜才？抑或是……更深层的，她不愿承认的情感？

“殿下。”心腹侍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水阁外，低声禀报，“北朔那边传来密讯。”

楚曦瞬间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个深不可测的摄政王，转身：“讲。”

“镇北将军萧灼，被北朔皇帝下旨收回虎符，软禁于府中思过。罪名是护卫赫连王子不力及擅离职守。监军使者已入驻朔方城。”

楚曦闻言，秀眉微蹙。这么快？拓跋弘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急切和狠辣。这意味着萧灼的处境极其危险，北朔朝堂内部的倾轧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我们的人还能接触到她吗？”

“很难。将军府被严密监视，内外消息几乎断绝。但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截获了一点似乎并非来自我们、也非北朔官方的神秘信息流入朔方城的迹象，指向……‘影蛛’。”

“影蛛？”楚曦眸光一凛，“他们竟然也插手了？”这个神秘组织她早有耳闻，但其行踪诡秘，目的成谜，极少直接卷入国家间的争斗。

“是。但目的不明。此外，赫连王子遇袭一事的调查，北朔官方似乎有意往我们南靖引导，但证据牵强。”

楚曦沉吟片刻，眼神变幻莫测。萧灼被困，北朔边境军心不稳，这对南靖来说，本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主战派必定会借此机会再次强烈要求北伐。

但是……

她眼前再次闪过萧灼手臂染血却依旧冷冽坚定的模样，还有那句“保重”。

若此刻南靖大军压境，内外交困之下，萧灼会是什么下场？她耗尽心血维持的边境平衡，又将如何？

片刻沉默后，楚曦缓缓开口，声音清冷果断：“传令下去，严密监控北朔边境一切动向，但未有本王命令，前线各部严禁任何挑衅行为，违令者斩。继续给主战派元老们找点事情做，让他们无暇他顾。另外……”

她顿了顿，指尖用力，玉佩硌得指腹微痛：“动用‘蛛网’最高级别的潜伏者，设法确认萧灼的安危，并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必要时……给予有限度的、不着痕迹的帮助，确保她至少能活到北朔朝廷审讯之时。”

侍女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讶，但立刻低头领命：“是！”她不敢多问，为何殿下要对敌国将军如此费心。

侍女退下后，楚曦再次望向北方，唇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弧度。

萧灼，你可要撑住了。你若就这么轻易倒了，这盘棋，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你我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

北朔的风，悄然吹过南靖的庭院，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两国之局，因朔方之困，再度绷紧。而暗处的影子，也开始悄然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