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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工作室:未语发布作者:未语发布时间:2025-08-25
北朔王庭,议政大殿。
金碧辉煌的穹顶之下,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冰封。鎏金柱上的蟠龙张牙舞爪,俯视着下方分立两班的文武百官,每一张面孔上都写着肃穆与紧张。
龙椅上,代理朝政的太子拓跋弘面沉如水,指节重重敲在方才由兵部呈上的军报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又是试探性骚扰?小股部队渗透?这一个月来,南靖那边的小动作就从来没停过!”太子的声音并不算高昂,却带着冰冷的怒意,“他们那位新上任的摄政王,是真当我北朔刀锋不利了吗?”
队列中,主战派的将领们立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纷纷出列。
“殿下!南靖欺人太甚!楚曦一介女流,刚愎自用,无非是仗着几分小聪明挑衅我北朔天威!必须予以迎头痛击!”
“正是!末将愿领精兵三万,直捣其边境大营,必叫那楚曦知道厉害!”
“萧将军!”一位满脸虬髯的将领猛地转向站在武官前列的萧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此前数次交锋,我军虽未有大败,却也未占得半分便宜!甚至折损了些许士气!将军用兵如神,为何此次却如此……保守?莫非是惧了那南靖女人的名头?”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灼身上。
她一身玄色将军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却比殿外寒冬的风更冷峻三分。面对同僚近乎挑衅的质问,她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道:“李将军若觉得三万精兵便可踏平南靖边军,不妨亲自向殿下请缨。末将拭目以待。”
那李将军脸色一僵,被噎得说不出话。谁都知道楚曦上台后,南靖军备整顿一新,边境防御固若金汤,三万精兵?怕是去送死。
太子拓跋弘的目光也落在萧灼身上,带着审视与压力:“萧将军,李将军话虽直接,却也不无道理。你是我北朔肱骨,镇北军魂。近日朝野内外,对你按兵不动、一味强调防御的策略,颇有微词。父王虽在静养,却也关切边事。你……究竟有何顾虑?”
萧灼微微抬眼,眸色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殿下,臣无顾虑,唯有权衡。楚曦非庸才,其政令通达,军纪严明,更兼手段莫测。盲目进攻,只会徒增伤亡,消耗国力。当下应以巩固边防、刺探虚实、破坏其后勤补给为上。战争,非匹夫之勇。”
她语气平稳,逻辑清晰,却让主战派更加不满。
“又是这套说辞!刺探、防御!萧将军,你的锐气呢?莫非是被那楚曦打怕了?”另一名文官阴恻恻地插话。
萧灼袖中的手微微蜷紧,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一枚冰凉破碎的玉佩碎片——那是“颜卿”曾经贴身佩戴之物,如今只剩残骸,棱角刺着指腹,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情报的官员出列禀报:“殿下,南靖方面最新动向。其摄政王楚曦,近日频繁视察军械局,督促新弩箭与攻城器械的锻造,似有大动作。”
楚曦。
这个名字被堂而皇之地在这威严的朝堂上提起,带着敌意和揣度。萧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缩。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画面:江南烟雨朦胧的亭台水榭,那个自称“颜卿”的女子,素手调琴,指尖在丝弦上灵动跳跃,侧颜专注而柔和。那纤细的、适合抚琴弄墨的手指,与此刻情报中描述的、抚过冰冷兵器、督察铁火锻造的景象,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一阵强烈的心悸与近乎荒谬的撕裂感席卷了她。宿敌与知音,仇人与……爱人。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脑中疯狂撕扯,几乎要让她的冷静面具崩裂出一丝缝隙。
“果然如此!她就是在备战!”主战派如同抓住了确凿证据,再次喧哗起来。
“萧将军,你还有何话说?”
萧灼压下喉间的滞涩,声音愈发冷硬:“即便她备战,我更北朔便只能莽撞迎战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楚曦此举,或许正是诱敌深入之策。臣坚持己见,加强情报,固守要害,伺机断其粮草,方为上策。”
她在反驳中,下意识地引用了曾经与“颜卿”月下论天下时,对方曾浅笑说过的一句话:“……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然‘不战’之前提,乃是料敌于先,掌其命脉……”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是一愣。
那位质疑她的李将军和周围几位文官也露出了愕然的神情。这话里的思路,细腻而宏观,不太像一贯崇尚雷霆手段的萧灼平日会说的。
萧灼立刻冷硬地闭嘴,将所有情绪死死封冻在眼底,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不再发一言。
太子拓跋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最终摆了摆手,压下朝堂的争论:“此事容后再议。萧将军,你的策略,孤知道了。但北朔的耐心和威严,也有限度。孤希望尽快看到实效。”
“臣,遵旨。”萧灼垂首,掩去眸中所有波澜。
南靖国都,御花园水榭。
春色正好,暖风拂过碧波,带来莲叶的清香。然而水榭之中,气氛却比北朔朝堂轻松不了多少。
南靖摄政王楚曦,身着玄黑绣金凤的摄政王朝服,墨发高绾,金冠束之,容颜倾世却带着不容逼视的威仪。她正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对面坐着的是来自北朔的谈判副使——一位神色紧张的中年将领,亦是萧灼的心腹,曹副将。
谈判已进行过半,条款苛刻,寸步难让。曹副将额角渗出细汗,应对得十分艰难。
“贵国提出的互市条款,恕我北朔难以接受。这关税一提再提,与明抢何异?”曹副将试图争辩。
楚曦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声音平和却带着冰棱般的锐利:“曹副将此言差矣。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北朔边境陈兵十万,对我南靖虎视眈眈。这点关税,比起贵国大军一日所耗,不过是九牛一毛。若觉不公平,大可退兵百里,以示诚意。”
她语气不急不缓,却每一个字都砸在曹副将的心坎上。他暗自叫苦,这摄政王年纪轻轻,思维之缜密、言辞之犀利,远超想象。
谈话间,一阵穿堂风吹过,拂动楚曦宽大的袖袍。曹副将目光下意识追随,猛地瞥见她抬起的手,腕间露出一道极细极淡的、几乎要愈合不见的粉色伤痕。
那形状……曹副将心中猛地一咯噔!他曾在萧将军身上见过类似的伤口,是某种特制的、带倒钩的纤细梭镖擦伤所致!而据他所知,天下会用那种阴毒小巧暗器的人……他不敢再想下去,慌忙低头,掩去眼中惊骇。
楚曦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失态,继续施压。她甚至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北朔镇北将军萧灼,近日似乎颇为烦忧?听闻朝中对其颇多微词……也是,久无战功,难免惹人非议。曹副将回去,不妨转告萧将军,身处漩涡,当更加……好自为之。”
她语调轻柔,甚至带着一丝似是而非的关切,但听在曹副将耳中,却是不寒而栗的警告。她竟对北朔朝堂之争了如指掌!这是在暗示萧将军地位不稳,还是在嘲讽?
曹副将背脊发凉,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摄政王消息灵通,末将……一定转达。”
楚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谈判结束,曹副将如蒙大赦,恭敬退下。
待他走远,楚曦屏退了左右侍从。水榭中只剩她一人。她脸上从容淡定的面具缓缓褪去,一抹极淡的疲惫与复杂染上眉梢。她起身,走到栏杆边,望着水中自在游弋的锦鲤,眼神却飘向了遥远的北方。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腕间那道细微的伤痕——那是上次夜探北朔边境军械库,险些被“寒鸦”的暗器所伤留下的。当时那枚梭镖擦着她动脉而过,带着凌厉的杀意,却又在最后关头诡异地偏了一丝方向。
萧灼……
她在心底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舌尖都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与苦涩。
曹副将退至远处,回望水榭。只见那位权倾朝野、手段铁血的摄政王,独自凭栏的背影在华美宫廷的映衬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格格不入。
他不敢多看,匆匆离去,心中却已翻江倒海。那道伤痕,那些意有所指的话……他必须立刻禀报将军。
边境,灰雀城。
这里是两国势力交错的灰色地带,鱼龙混杂,黑市盛行。夜色浓稠,肮脏的巷道里弥漫着劣质酒水、腐烂食物和某种阴谋的气息。
萧灼一身“寒鸦”的夜行装扮,脸上戴着半副银质面具,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下颌冷硬的线条。她周身戾气几乎凝成实质,与这混乱的环境融为一体。她追踪一条线索至此——关于几个月前北朔那位被刺的重臣,所有的间接证据都指向南靖,但她最近查到的一丝微弱痕迹,似乎与这黑市中的某个情报贩子有关。
她拐进一条堆满废弃木箱的狭窄巷子,刚要与线人约定的地点,却猛地顿住脚步。
巷子另一端,一个同样穿着深色斗篷、身形清瘦的身影也恰好转身。
四目相对。
空气在刹那间凝固、爆炸!
尽管对方也做了掩饰,但那双眼眸,那周身即便在污浊环境中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清冷又危险的气息——萧灼绝不会认错!
楚曦!(或者说,是“颜卿”的影子?)
震惊、滔天的恨意、被欺骗的愤怒、还有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悸动,如同岩浆般在萧灼胸腔里轰然炸开!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嘶鸣声。
楚曦显然也认出了她,眼底掠过同样的惊愕,随即被冰封般的警惕和一种深沉的复杂情绪覆盖。
狭窄的巷口,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僵持着,周围的喧嚣叫卖、污言秽语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只剩下彼此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你还敢出现在这里?”萧灼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楚曦(或许此刻更接近“颜卿”的状态)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却像羽毛般搔刮着人的神经:“这话,该我问你。北朔的镇北将军,竟也做这鼠窃狗偷之事?”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在萧灼的痛处。
“比不上南靖摄政王翻云覆雨,手段高超。”萧灼反唇相讥,一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笼罩过去,“怎么?亲自来处理见不得光的脏活了?”
楚曦并未后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靠近,斗篷下的身体微微紧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灵猫:“彼此彼此。将军不也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爱这阴沟暗巷?”
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萧灼能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冷香,混合着夜露的味道,与她记忆深处某个夜晚的气息重合,让她心脏又是一阵抽搐般的疼。
怒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烧毁了理智。萧灼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将楚曦狠狠推撞在身后斑驳的砖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的手肘精准地抵住对方脆弱的咽喉,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垫在了她的后脑与墙壁之间。
楚曦闷哼一声,反应极快,屈膝便顶向萧灼腹部,但那力道在接触到对方身体的瞬间,诡异地卸去了七八分,更像是挣扎而非致命攻击。
“放手!”楚曦的声音压低了,带着警告,呼吸因颈间的压迫而略显急促。
“放手?”萧灼嗤笑,眼底却是一片猩红的疯狂,“让你再有机会骗我?杀我的人?”
挣扎间,一个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物件从楚曦的斗篷缝隙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两人脚边的湿漉地面上。
是一枚打磨光滑的黑色琴轸,尾部系着一根极细的红绳——那是“颜卿”的琴上之物,萧灼曾无数次见她调试琴弦时触摸它。
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
两人的目光同时死死盯住那枚小小的琴轸,呼吸都粗重得可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爱恨交织的绝望感。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那边!刚才好像有动静!去看看!”
是巡逻的卫兵或是地痞。
这意外的打断像一盆冷水,骤然浇熄了这失控的场面。
萧灼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复杂地看了楚曦一眼,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无法分辨的情绪。她咬着牙,几乎是贴着楚曦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留下了一句淬着恨意却又隐含别样意味的警告:
“别再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下一次…我不会再手软。”
楚曦站直身体,轻轻揉了下被撞痛的后肩,闻言,回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笑。她深深看了萧灼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旋即不再留恋,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沉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萧灼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她缓缓弯腰,捡起地上那枚冰冷的黑色琴轸,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刺痛她的皮肤,却也带来一丝虚幻的、令人绝望的慰藉。
巷口的嘈杂声近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转身,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灰雀城,一处隐蔽的安全屋内。
油灯如豆,光线昏黄。
萧灼卸下伪装,露出疲惫而苍白的脸。她坐在简陋的木榻上,摊开手掌,那枚黑色的琴轸静静躺在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朝堂上压力,曹副将带回的关于楚曦知晓她处境的消息,夜巷中那短暂却激烈如厮杀的重逢……一幕幕在脑中疯狂回放。
恨吗?恨。痛吗?痛彻心扉。
可为什么,抵住她咽喉时,手下意识地去护她的头?为什么看到她掉落这旧物时,心脏会疼得几乎痉挛?
这种扭曲的、撕裂的关系,快要将她逼疯了。杀意在被真相和一次次交手消磨,而那该死的吸引力,却因为禁忌、危险和曾经的知己之情,变得越发浓烈,如同毒瘾,难以戒除。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萧灼瞬间警觉,将琴轸收回怀中,眼神恢复锐利:“谁?”
“将军,是我,曹昀。”窗外是心腹低沉的声音。
“进。”
曹昀闪身而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凝重之色。他先是快速低声汇报了面见南靖摄政王的详细经过,特别是那道伤痕和那句“好自为之”。
萧灼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唯有在听到那道伤痕时,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曹昀汇报完毕,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火漆完好:“将军,国都刚到的密信,加急。”
萧灼接过,拆开,就着昏黄的灯光快速浏览。
信上的字迹潦草,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是她在朝中的眼线传来的消息。太子和几位宗室元老对她近期“毫无建树”的表现极度不满,质疑之声日盛。更有人提议,为稳固军心、确保萧家忠诚,应由陛下下旨,为萧灼赐婚,对象是太子的表弟,一位典型的皇室纨绔子弟。风声已经传出,恐不久旨意将至。
“呵。”萧灼看完,从喉间挤出一声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笑。
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闪过决绝与厉色。她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捆绑?监视?还是觉得她一个女人,终究需要靠婚姻来驯服和掌控?
真是……可笑至极!
她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望向南方,那是南靖国都的方向,目光晦暗不明,如同暴风雨前沉寂的海面。
所有的情绪——家国之责、个人恩怨、爱恨痴缠、以及此刻这令人作呕的政治算计——最终都化为了唇边一抹冰冷而坚毅的弧度。
“楚曦…”她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盘棋,你我都已没有退路。”
“而我,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