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又被某种无形的巨力狠狠砸碎！

萧灼的瞳孔剧烈收缩，倒映着楚曦那双盈满滔天怒火与破碎痛楚的眼眸。那最后两个字——“颜卿”，如同最锋利的冰锥，裹挟着万钧之力，瞬间刺穿她所有的防御，将她死死钉在原处，灵魂都在颤栗。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寒鸦。颜卿。

萧灼。楚曦。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段截然不同的关系，在此刻轰然对撞，碎裂的残片将她割得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彻底愚弄的恐慌感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恨意、愤怒、乃至复仇的执念，只剩下一片空白冰冷的绝望和……无处遁形的狼狈。

她最深的秘密，她小心翼翼隐藏的、连自己都不敢直面的情愫，她赖以支撑的仇恨基石……在楚曦那句诛心的质问下，彻底土崩瓦解，露出底下最不堪、最狼狈的真实。

“不……不是……”她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本能地想要否认，想要后退，却因重伤和这巨大的冲击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曦逼近，看着她眼中那复杂到极致、几乎要将两人都焚烧殆尽的情感。

“不是什么？”楚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濒临崩溃的嘶哑，她猛地俯身，双手抓住萧灼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告诉我！萧灼！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要杀的到底是谁？！”

伤口被牵扯，剧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萧灼痛得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想挣脱，却无力反抗，只能被迫承受着楚曦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痛苦和愤怒。

“你恨我害死了‘颜卿’？”楚曦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却不是柔软的哭泣，而是带着血性的灼热，砸在萧灼的脸颊上，烫得她浑身一颤，“可若我就是‘颜卿’呢？！若你心心念念要为之复仇的人，就站在你面前，被你一次次刀剑相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呢？！萧灼！你这算什么？！你这到底算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萧灼的心上。

是啊……这算什么？

她一路疯狂，不死不休，追到南靖国都，潜入深宫，刀锋直指……要杀的是她认定的仇人楚曦。

可若楚曦就是颜卿……

那她这些时日的恨，这些时日的痛，这些不顾一切的复仇……岂不成了天底下最荒谬、最可笑、最残忍的笑话？！

她不仅没能为“颜卿”报仇，她差点……差点就亲手杀了“颜卿”！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绞进她的五脏六腑，带来灭顶般的痛苦和自我厌恶。

“不……不会的……你怎么可能是……她明明……”她语无伦次，眼神涣散，理智在巨大的冲击下寸寸崩断。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莫名的熟悉感，楚曦偶尔流露出的、与“颜卿”神似的眼神和语气，她高超的武功……此刻全都化为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她，逼得她无处可逃。

“证据呢？！”萧灼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眼中是最后的挣扎和抗拒，声音嘶哑破裂，“就凭你知道‘寒鸦’？就凭这枚鸦羽？这些都可以调查！都可以伪造！你证明给我看！证明你就是她！！”

她无法接受！一旦接受，她过往所有的信念和行动都将被彻底颠覆，那比杀了她还要痛苦千万倍！

楚曦看着她濒临疯狂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痛色，随即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证明？”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猛地松开萧灼，后退一步，“好！你要证明？我给你！”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软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在琉璃灯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这正是“颜卿”从不离身的佩剑“清音”！

不等萧灼反应，楚曦身形倏动！

没有杀意，没有攻击，只有一套行云流水、飘逸灵巧到极致的剑法！如惊鸿照影，如流风回雪，剑尖颤动间，似有若无的音律仿佛随之流淌而出——这正是“颜卿”最具标志性的、“音剑”绝技！

萧灼的呼吸彻底停滞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剑招。每一个起落，每一个转折，都与记忆中月下与她切磋的那道身影完美重合！这绝非旁人能够模仿！这是“颜卿”独步江湖的绝技！

一套剑法舞毕，楚曦收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目光却依旧死死锁着萧灼：“这招‘惊弦’，普天之下，除我师门外，唯有‘寒鸦’见过全套！还需要我证明那招‘燕返’是如何破你‘鸦啄’的吗？！需要我提醒你，你我最后一次在落月崖分别时，你塞给我那枚鸦羽信物时，说的话吗？！”

轰——！！！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碎！

萧灼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楚曦舞剑的身影和那冰冷又灼热的话语在疯狂回荡。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个与她月下共饮、琴剑和鸣、引为平生唯一知己的人。

那个让她冰冷的心首次生出悸动、让她小心翼翼珍藏、却最终“死”于非命、让她痛不欲生发誓复仇的人。

竟然……一直都是她恨之入骨的南靖长公主——楚曦！

巨大的荒谬感、被欺骗的愤怒、失而复得的狂喜、家国对立的绝望、以及那积压已久、早已变质却不敢承认的深沉爱意……所有极端的情感在这一刻轰然爆炸，疯狂地冲击撕扯着她的灵魂！

“啊——！！！”

萧灼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凄厉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向后倒去，眼神涣散，陷入半昏迷的崩溃状态。

楚曦看着她吐血倒下，心脏像是也被狠狠刺了一剑，剧痛无比。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却又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萧灼时猛地停住。

她不能心软。

真相已经撕裂，剩下的，只能是更残酷的面对。

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曾经冷峻骄傲、此刻却脆弱破碎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般的女人，声音冰冷而颤抖，继续说着最残忍的话：

“现在你知道了？”

“你要报仇的对象，和你念念不忘的人，是我。”

“举刀向我的是你，为我‘悲痛欲绝’的是你，此刻无法接受的……也是你。”

“萧灼，你看清楚，想明白——你我之间，这笔糊涂账，到底该怎么算？！”

萧灼瘫软在床榻上，意识模糊，泪水混着血沫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她听得到楚曦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凌迟的刀，将她最后一点尊严和理智都剐得干干净净。

怎么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切都完了。都错了。

恨错了人，爱错了人，活错了方向。

巨大的痛苦和空虚吞噬了她，让她只想就此沉入永恒的黑暗，再也不用面对这残酷的一切。

楚曦看着她彻底崩溃的模样，看着她眼角那混合着血与泪的痕迹，自己的眼眶也红得吓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也失败了。

她逼出了真相，也彻底摧毁了萧灼。

而她们之间那根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弦，终于在此刻，砰然断裂。

接下来，是更深的地狱，还是……

楚曦闭上眼，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

她缓缓走上前，不再看萧灼那张惨白破碎的脸，而是伸手，开始解萧灼身上染血的绷带。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力道。

萧灼毫无反应，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破败玩偶。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战栗。紧接着，是新的金疮药粉洒落的刺痛感。

楚曦沉默地、近乎机械地重新为她处理伤口，更换绷带。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却带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密室中只剩下布料摩擦声和两人压抑的、紊乱的呼吸声。

直到所有伤口处理完毕，楚曦才停下手。

她站在床边，垂眸看着那个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女人，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缓缓俯下身。

冰凉的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印在了萧灼因为失血而冰冷苍白的唇上。

不是一个充满爱意的吻，而是夹杂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愤怒，有痛苦，有绝望，有报复，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深埋的、扭曲的眷恋。

一触即分。

如同冰蝶掠过燃烧的灰烬。

“萧灼，”她贴着她的唇瓣，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和冰冷，“记住今天。”

“记住这份痛。”

“记住你是谁，我又是谁。”

“然后……给我活下去。”

“我们之间的账……”

“……还没完。”

说完，她猛地直起身，不再停留，决绝地转身，快步离开了密室。

沉重的石门再次合拢，将内外隔绝。

密室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躺在床榻上、睁着空洞的双眼、泪流不止、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的萧灼。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将两人都拖入了更深的、爱恨交织的孽海之中，沉沦挣扎，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