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又被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拉扯回水面。

剧痛是率先回归的感觉，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尤其是肋下和手臂，火辣辣地提醒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紧随其后的是喉咙里干涸欲裂的灼烧感，以及一种……被严密束缚的错觉。

萧灼猛地睁开眼！

入目并非预想中的阴暗牢房或荒郊野地，而是一顶素雅却难掩华贵的青纱帐幔。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清冽好闻的冷香，与她记忆中某种模糊的味道隐隐重合，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她试图坐起，却瞬间牵动了全身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并非被绳索捆绑，而是身体虚弱无力到了极点，连抬手都异常艰难。她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伤口处传来的清凉感表明已被妥善处理并上过药。

这是哪里？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精致的房间，不大，但一应俱全。桌椅书架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桌上还摆放着一套白瓷茶具，墙边燃着一盏琉璃宫灯，光线柔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看起来极为厚重的石门。

不像牢房，却更令人心慌。一种被彻底掌控、与外界隔绝的窒息感悄然弥漫。

她怎么会在这里？那些杀手……最后那个救她的人……奉殿下密令？

楚曦！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瞬间点燃了萧灼眼底的恨意和屈辱！

是了！一定是楚曦！她擒住了自己，将自己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她想做什么？严刑逼供？折辱于她？还是……另有所图？

滔天的怒火给了萧灼一丝力气，她咬牙挣扎着想下床，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受这囚禁之辱！

就在她几乎要摔下床榻之际，那扇厚重的石门发出轻微的机括转动声，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道身影端着一个托盘闪了进来，动作轻悄。来人穿着一身暗卫劲装，面容普通，眼神沉稳，正是最后救走萧灼的那人。

见萧灼醒来且试图动弹，他并不意外，只是快步上前，将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几样清淡小菜。

“将军醒了就好。您伤得不轻，内息也受了震荡，还需静养。”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楚曦在哪？”萧灼无视他的话，声音沙哑冰冷，目光如刀般刮向来人，“让她来见我！要杀要剐，给她个痛快！这般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暗卫神色不变，只微微躬身：“殿下事务繁忙。将军且安心养伤，此处绝对安全，无人会再来打扰或伤害将军。”

“安全？”萧灼嗤笑，因激动而咳嗽起来，肋下剧痛让她脸色更加苍白，“被她囚禁于此，便是最大的危险！告诉她，除非她立刻杀了我，否则只要我萧灼还有一口气在，必取她性命！”

暗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殿下……并非意欲囚禁将军。只是如今外界形势复杂，不仅有南靖各方势力在搜寻将军，北朔那边似乎也……另有意图。此处乃宫中隐秘之地，反倒能护将军周全。”

“护我周全？”萧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底一片猩红，“她杀了我最重要的人，如今又假惺惺地来护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回去告诉她，这笔血债，我萧灼刻骨铭心，不必她在此惺惺作态！”

暗卫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了萧灼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将军重伤未愈，情绪不宜过于激动。药要趁热喝，对您的伤势和内息恢复有益。晚些时候，会有人再来为将军换药。”

说完，他不再给萧灼质问的机会，微微一礼，便转身退了出去。石门再次沉重地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萧灼死死盯着那扇门，胸口剧烈起伏，气血翻涌，几乎又要呕出血来。楚曦！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她挥手想打翻那碗药，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勉强。最终，她只能颓然地躺回去，任由无边的恨意和虚弱感交织着吞噬自己。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药力渐渐发挥作用，她虽极力抗拒，意识还是逐渐模糊，沉入了纷乱而痛苦的梦境。

梦境光怪陆离。

时而是在北境凛冽的风沙中策马奔驰，与麾下将士同饮烈酒；时而是月下与那道清丽身影切磋武艺，琴剑和鸣，对方狡黠灵动的眼神清晰得灼人；时而又是看到“颜卿”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空洞地望着她，无声地控诉……

“……为什么……楚曦……”她在梦中痛苦地呓语，眼角渗出湿意。

忽然，梦境一变。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雨水冰冷，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鸳鸯佩，心如刀绞。但下一刻，庙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那些杀手，而是……楚曦。

梦中的楚曦，没有穿着华贵的宫装，只是一身简单的素衣，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贴在她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她的眼神不再是朝堂上的冰冷威仪，也不是面对她时的讥诮嘲讽，而是一种……深切的、难以形容的悲伤。

她一步步走向萧灼，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信我？”梦中的楚曦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不是我……灼……不是我……”

萧灼在梦中想要厉声反驳，想要推开她，身体却动弹不得。

“你看……”楚曦缓缓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鸳鸯佩，完好无损，莹润生光，“我的还在……你看啊……”

萧灼怔怔地看着那枚玉佩，又看向自己手中染血的那枚，脑中一片混乱。

“……假的……”楚曦的眼泪终于滑落，混着雨水，滚烫得吓人，“那是假的……是他们……骗了你……也骗了我……”

“我们……都错了……”

梦中的萧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不！不可能！证据确凿！她在骗人！她最擅长的不就是伪装和欺骗吗？！

她想嘶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梦中的楚曦，缓缓俯下身，冰凉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带着一种诀别的哀恸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快醒来……灼……”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快看清……来找我……”

“呃！”

萧灼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柔软的触感，以及那令人心碎的悲伤。

她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衣。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那般真实的悲伤，那般绝望的眼神……那真的是楚曦会露出的表情吗？

还是……只是她重伤之下心神激荡产生的幻觉？

“……假的？”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梦中楚曦带着哭腔的声音犹在耳边。

她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和那不该有的、一丝微弱的心悸。

那是仇人！是害死“颜卿”的元凶！她怎么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产生动摇？！

可是……那梦中的细节，那枚完好的玉佩，楚曦那句“我们都错了”……却像一根细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她被仇恨填满的心防裂缝之中。

还有……那双眼睛。梦里的楚曦，和记忆深处“颜卿”某一刻流露出的、被她刻意忽略的孤寂与伤怀，竟有那么一瞬间的重合……

不！

萧灼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她瞬间清醒。

不能再想下去！这是楚曦的攻心之计！一定是！她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扰乱自己的心神！

她必须冷静！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开始强迫自己忽略伤痛，仔细打量这间密室，寻找任何可能脱身的线索。墙壁、地面、天花板……目光最终落在那扇厚重的石门上。

而就在她全神贯注思考之时，并未察觉，密室上方某个极其隐蔽的窥孔后，一道复杂的目光已静静注视了她许久。

楚曦悄无声息地站在暗处，看着下方榻上那人即便重伤虚弱，依旧挺直的脊背和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看着她从梦中惊醒后的痛苦挣扎和强行镇定的模样。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刚刚以最快速度、依照记忆仿制出来的、与“颜卿”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鸳鸯佩——真品早已作为布局的一部分用了出去，她手中原本只有一枚仿品。

而另一只手中，则捏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之前“颜卿”“遇害”现场的一些曾被忽略的、极其细微的、指向另一个方向的痕迹伪造手法。

她的心跳得飞快，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或许……破局的关键，就在这重重误会之下，就在这间密室里，就在这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女人身上。

她需要验证最后一个猜测。

一个足以让她们的关系天翻地覆、要么彻底毁灭、要么……绝处逢生的猜测。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着，推开了那扇通往密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