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永熙城被洗刷得焕然一新，琉璃瓦映着初晴的日光，刺得人眼疼。

长公主府邸深处，气氛却比连日的阴雨更沉抑。

楚曦——南靖朝堂上风头最盛、离那至尊之位仅一步之遥的长公主——正端坐镜前。身后，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梳拢如墨青丝，佩戴上象征皇室尊荣的九翚四凤珠冠。金丝累叠的凤鸟衔着东珠，振翅欲飞，华贵逼人，也沉重逼人。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倾城之姿被这顶重的冠压着，更添几分难以接近的威仪与冷冽。只是那双眼底，深处却结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冰下是无人得见的焦灼与惊痛。

“殿下，时辰快到了。”内侍监尖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百官已在宣政殿候着，只等殿下驾临，共议……北朔边患及惊蛰案后续。”

“惊蛰案”三个字，让楚曦指尖微微一颤。

那是她清洗朝堂、铲除异己的利刃，却也成了斩断她与“她”之间最后一丝联系的断头台！

“寒鸦……”她无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口那片被反复撕裂的伤疤又开始渗血。三日了，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最隐秘力量，甚至不惜启用了几条埋藏极深的暗线，却依旧找不到“她”的任何踪迹。

就像人间蒸发。

或者……真的已遭不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几乎让她窒息。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不能乱。越是此时，越不能乱。朝堂之上，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等着她行差踏错，等着将她撕碎分食。

她站起身，凤袍逶迤及地，环佩轻响，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重。

“摆驾，宣政殿。”

与此同时，北朔边境，镇北将军军帐。

萧灼看着铜盆里清水逐渐被血色染红，面无表情地将染血的布巾扔开。肩胛处的伤口已被她用烈酒冲洗后强行缝合，动作利落得像是处理别人的伤。

军医官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多言。将军自三日前“告假”归来后，整个人就如同被寒冰彻底封冻，那股沉郁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帐内亲兵都喘不过气。

“将军，”副将疾步而入，压低声音，“查到了。那日山神庙附近出现的南靖秘卫，其调动的手令……最终溯源，指向南靖长公主府的一名掌事太监。虽然几经转手，痕迹抹得极干净，但我们的人拼死撬开了其中一个中间人的嘴。”

萧灼抬眼，眸光寒彻如刃：“说。”

“那太监……是楚曦的心腹之一，专门替她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副将声音更沉，“而且，我们安插在永熙城的暗桩回报，大约在同一时间，长公主府的确有过一次极隐秘的人员调动，去向不明。”

哐当！

萧灼手边的药碗被她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帐内死寂。

所有猜测、所有怀疑，此刻都被这铁一般的证据链死死钉牢！

就是她！楚曦！

是她发现了“颜卿”可能与北朔有关，是她下了灭口的命令！是她……毁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光亮。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心脏，勒得她几乎要呕出血来。

“将军……”副将担忧地唤道。

萧灼抬手止住他的话，缓缓站起身。她走到帐壁悬挂的边境舆图前，目光死死锁住南靖国都——永熙城。

“点兵。”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抽调‘玄鹰骑’三百，即刻随我出发。”

副将大惊：“将军！玄鹰骑乃我军精锐，擅离防区已是重罪，您还要带他们潜入南靖国都？这太危险了！若是被发觉……”

“若是被发觉，”萧灼打断他，指尖重重戳在舆图上“永熙”二字，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质地图里，“那就让南靖看看，动了我萧灼的人，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转身，眼中是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偏执。

“此去，不为攻城掠地。”

“只为，取南靖长公主楚曦项上人头，祭我亡友。”

南靖，宣政殿。

楚曦端坐于御座之下的珠帘之后，听着底下百官为边境摩擦、为“惊蛰案”清理出的空缺职位争吵不休。她面容平静，偶尔开口，声音清冷平稳，三言两语便将争论引向利于自己的方向，精准地安插着己方人手。

权柄在她手中，如臂使指。

可没人知道，珠帘之后，她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尖早已冰凉一片。

就在方才议事间隙，她终于接到了暗卫拼死传回的最紧急线报——北朔镇北将军萧灼，疑似率小股精锐，已秘密潜入南靖国境，方向……直指永熙城！

她来做什么？

为“颜卿”报仇？

楚曦的心狠狠一缩，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淡漠。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安插在北朔军中的另一颗钉子，用最快速度送来另一个消息——北朔朝廷对萧灼近日“告假”离营已生疑窦，且有主战派大臣趁机参她拥兵自重、意图不明！

内忧外患，杀机四伏。

萧灼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将她自己置于两国倾轧的刀尖之上！

而这个傻子……很可能是来杀她的。

楚曦闭上眼，压下喉间翻涌的涩意。

再睁开时，她眼底已是一片决绝的冰冷。

“传令下去，”她微微侧首，对身后心腹内侍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永熙城暗卫全体警戒，发现北朔镇北将军行踪……立刻报我。”

“另，”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却又无比清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伤她性命。”

内侍瞳孔微缩，显然极度震惊于这道矛盾的指令，但不敢多问，低头领命而去。

珠帘摇曳，光影碎在金砖之上。

楚曦望向殿外晴朗却压抑的天空，仿佛能看到一柄淬毒的孤刃，正撕裂长风，携着滔天恨意，直向她心脏而来。

她轻轻抚上腕间一枚冰冷坚硬的银镯——那是“寒鸦”曾送予“颜卿”的，说是能抵挡一次致命暗器。

“萧灼……”她在心里默念，唇边泛起一丝无人能懂的苦涩弧度。

“你既要来杀我……”

“那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