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未歇，两道裂痕在暴雨中疯狂蔓延。

楚曦抚过琴弦上凝固的血渍，边境图在烛火下铺开修罗场——那根断裂的《广陵散》冰弦还缠在她腕间，如同颜卿最后的气息。而五十里外，萧灼跪在泥泞中攥碎染血玉佩，雷声碾过她喉间淬毒的誓言。

山神庙的火光映亮镇北将军猩红的眼，供桌上烬刃嗡鸣如饿狼。当楚曦的暗卫冲出雨夜寻访寒鸦踪迹时，萧灼正撕开肩胛处深可见骨的刀伤——那道由南靖宫廷秘毒造成的伤口，恰与三日前楚曦琴匣中惊蛰剑的弧度吻合。

雨更疯了，像天穹捅穿的窟窿。鸳鸯佩一在公主掌心冰凉，一在将军指间滚烫，裂缝早已刻进玉髓深处。而今夜，她们一个将用对方军令血洗北朔巡防队，一个正磨刃欲剖开故人心脏。

碎玉之声，已响彻地狱之门。

雨下得像是天漏了。

南靖国都，永熙城，长公主府邸深处。

楚曦——如今已是权倾朝野，只差一步便能摄政的准储君——正立于廊下，望着檐外连成一片的雨幕。她指尖冰凉，攥着一枚触手生温的鸳鸯玉佩。那是“寒鸦”萧灼，在月下笨拙地塞进她手里的信物。

“颜卿……”她无声默念这个早已刻进骨血的名字，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反复穿刺。

“殿下。”暗卫首领无声跪伏于她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北朔那边……‘寒鸦’阁下已三日未有讯息。最后一次传讯，提及她欲深入调查‘惊蛰计划’与殿下您的关联，此后便再无音讯。”

楚曦猛地闭上眼，喉间涌上腥甜。

“惊蛰计划”是她一手布下的迷局，意在清除朝中通敌叛国的蛀虫，却也难免留下痕迹。她料到北朔会查，却万万没料到，来查的人会是“她”！

那个在月下与她琴剑和鸣，引为生死知己，让她冰冷权谋之心首次生出裂痕的女人。

那个……她或许已悄然爱上的女人。

“加派人手，用最隐秘的渠道，务必找到她！”楚曦的声音冷得掉冰碴，每一个字都淬着罕见的惊惶，“活要见人，死……不，她绝不能死！”

“是！”暗卫首领领命，却未立刻离去，迟疑道：“殿下，还有一事……我们安插在北朔军中的‘钉子’回报，镇北将军萧灼，近日称病告假，不在营中。”

楚曦身形几不可查地一晃。

寒鸦……萧灼……

两个名字在她脑中疯狂撞击，炸开一片模糊的血色。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挥退了暗卫。

雨声喧嚣，却盖不住她擂鼓般的心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缠紧了她的心脏。

同一片暴雨下，北朔边境，一处荒废的山神庙。

火堆噼啪作响，映照着萧灼毫无血色的脸。她浑身湿透，玄色夜行衣紧贴身躯，勾勒出精悍却微微发颤的线条。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血，雨水混着血水，在她脚边积成一滩暗红。

她手里，同样紧紧攥着一枚玉佩。

一枚……和楚曦手中那块，恰好能严丝合缝拼成一整块的鸳鸯佩。

另一只鸳鸯，属于“颜卿”。

而这枚玉佩，是她半个时辰前，从一具被南靖宫廷秘制毒药毁得面目全全的尸体旁，拼命抢回来的。那尸体穿着“颜卿”最常穿的那件月白云纹袍，身形与“她”一般无二。尸体周围，还有几名被灭口的北朔探子，死状凄惨。

现场所有刻意留下的证据，都冰冷而恶毒地指向一个名字——南靖长公主，楚曦。

“呵……呵呵……”萧灼低笑起来，笑声沙哑，比哭更难听。火光照不进她深不见底的瞳仁，那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想起“颜卿”抚琴时低垂的温柔眉眼，想起月下切磋时那灵巧飘逸的身法，想起分别时那句带着笑意的“等我”。

等她？

等来的是她派来的杀手？等来的是她毫不留情的灭口？等来的是这枚沾染了主人鲜血的冰冷玉佩？

就因为“颜卿”可能窥破了她“惊蛰计划”的一角？就因为她是北朔的将军？

那些月下的倾心交谈，那些指尖触碰时的悸动，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情不自禁的靠近……全都是假的？

全是她南靖长公主高超演技下的逢场作戏？！

“楚、曦。”

两个字，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血沫和彻骨的恨意。

她猛地一拳砸在身旁腐朽的供桌上，木屑纷飞。肩伤崩裂，鲜血汩汩涌出，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心里的痛，早已碾压了一切。

那个看似柔弱，眼神却清亮睿智的公主；那个在朝堂上初露锋芒，便引得两国侧目的未来女君；那个让他国将领都暗自赞叹的对手……

原来，皮囊之下，竟是如此狠毒冷血、玩弄人心的蛇蝎！

她竟还觉得“颜卿”的眼神，偶尔像极了那位公主……可笑！真是天大的可笑！

她竟还对那样一个人，动了心，生了妄念。

萧灼缓缓站起身，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她捡起地上那枚染血的玉佩，死死握在掌心，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

“颜卿……”她对着虚空喃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风暴，“你且看着……”

她拔出插在一旁的短刃“烬”，刃身映出她猩红冰冷的眼。

“我以萧灼之名，以北朔镇北将军之血起誓——必以楚曦之心头血，祭你在天之灵！”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轰隆——！

庙外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撕裂雨夜，瞬间照亮她眼中汹涌的疯狂与毁灭。

山雨欲来，血海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