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北朔使团下榻的驿馆一片死寂。

萧灼一身夜行衣，如鬼魅般伏在檐角，冰冷的目光锁死东面那间仍亮着烛火的厢房。

南靖长公主，楚曦。

袖中短刃“蚀骨”沁着幽蓝寒光，与她此刻的眼神一般淬毒。

——为颜卿报仇。

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仅存的理智。那个月下与她共奏一曲《广陵散》、温泉氤氲中与她唇齿交缠、会在她受伤时指尖微颤却仍强作镇定的女子……死了。

被厢房里那个看似柔弱无能、实则心肠歹毒的长公主，下令诛杀。

证据确凿。颜卿从不离身的白玉螭龙玉佩，是在公主府一名外围暗卫的尸体旁找到的；三名“侥幸逃生”的江湖目击者，口径一致地指认公主亲卫下的杀手。

逻辑缜密，环环相扣。

由不得她不信。

萧灼深吸一口凛冽的夜风，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对“颜卿”心生妄念的寒鸦，此刻的她，只是北朔的镇北将军，来为此生唯一的知己，讨回血债。

内力运转至巅峰，身影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烟，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避过两队巡逻卫兵，如一片落叶，贴上了那扇雕花木窗。

窗纸内，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对镜卸妆，墨发如瀑，肩颈线条优美脆弱。

毫无防备。

萧灼眼中血色更浓。就是这副楚楚动人的皮囊，骗了天下人，也……差点骗了她。

“咯啦——”

窗闩被内力无声震断。

她如猎豹般扑入，手中“蚀骨”直刺那截雪白脆弱的脖颈！这一击，快、准、狠，凝聚了她毕生所学，带着滔天的恨意，绝无失手的可能。

然而——

就在刃尖即将触及皮肤的一刹那，那看似毫无所觉的身影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倏然拧转！

叮！

一声极轻却极其刺耳的金铁交鸣！

一根看似普通的玉簪，精准无比地格住了淬毒的刃尖。巨大的力道反震回来，萧灼虎口一麻，心中骇然巨震！

不等她变招，那“柔弱”公主手腕翻转，玉簪如毒蛇吐信，疾点她胸前大穴。招式刁钻狠辣，内力澎湃阴寒，与那副倾国容貌形成恐怖反差。

萧灼被迫后撤，短刃划出数道寒光格挡，每一击都感受到对方丝毫不逊于自己的雄厚内劲。

烛火在两人交手的气流中剧烈摇曳。

楚曦已转过身，依旧坐在妆凳上，只外衫微敞，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夜行劲装。她脸上并无惊慌，只有一种冰冷的、被冒犯了的怒意，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

“北朔的镇北将军，何时成了只会深夜潜入女子闺阁行刺的宵小之辈？”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却淬着冰碴。

萧灼稳住身形，持刃而立，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的武功！

这身法！这内力！这临危不乱的反击！

根本不是什么柔弱公主！这是一个顶尖高手！

一个……熟悉到让她心口发痛的顶尖高手！

“你的武功……”萧灼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石磨过，“跟谁学的？”

楚曦缓缓起身，将玉簪随意挽起发丝，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她打量萧灼，目光锐利如刀，同样在审视，在衡量。

“将军是以什么身份问这话？”楚曦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是以北朔将军的身份，关心敌国公主的师承？还是以……别的什么身份？”

萧灼瞳孔骤缩：“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楚曦向前一步，周身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混着顶级阿尔法的信息素——一种清冷缥缈、似雪后寒梅的异香——铺天盖地地压向萧灼，“将军方才的杀意，不似两国交锋，倒像……私怨。”

她目光落在萧灼手中的“蚀骨”上，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是为那日宫宴上，本宫驳了将军的面子？还是为了……某个不相干的人？”

“颜卿”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萧灼神魂俱痛。所有疑虑瞬间被汹涌的恨意覆盖。

“你杀了她。”萧灼一字一顿，眼中赤红，几乎滴出血来，“今日，我便让你偿命！”

话音未落，身影再动！短刃划破空气，发出凄厉尖啸，招招搏命，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楚曦眸光一沉，不再言语，玉簪或格或点，身形飘忽如鬼魅，竟将萧灼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一一接下。屋内空间狭小，两人身影快得只剩残影，气劲交错，桌椅盆景尽数被绞得粉碎！

砰！

一声闷响，萧灼肩胛被楚曦一掌拍中，阴寒内力透体而入，她喉头一甜，踉跄后退，撞上圆柱。

楚曦亦不好过，袖口被刃锋划破，一道血痕浮现，她只是蹙了蹙眉。

“将军就这点本事？”楚曦甩了甩手腕，语气冷然，“看来北朔战神，名不副实。”

她在激怒她。

萧灼咽下喉间血气，脑中却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这武功路数……这临战时的细微习惯……还有那偶尔流泻出的、与她信息素截然相反却诡异融合的梅香……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能解释一切怪异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开她被仇恨蒙蔽的灵台！

她死死盯住楚曦，试图从那张冰冷的面具下，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

“你究竟……是谁？”

楚曦正欲再次攻来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

就在此时——

“有刺客！保护殿下！”

院外骤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和纷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将窗户纸映得通红！

大批公主亲卫正蜂拥而至！

楚曦脸色微变，看向萧灼的眼神瞬间极其复杂，似有杀意，又似有一丝……焦急？

“走！”她突然压低声音喝道，甚至下意识侧身，为萧灼让出了窗口的方向。

萧灼猛地一愣。

就这一瞬的迟疑，房门已被砰地撞开！

“殿下！”

楚曦眼神骤然恢复冰冷，反手一掌，看似凌厉，实则巧妙地将一股柔劲拍在萧灼胸口。

萧灼借力倒飞而出，撞破窗户，落入院中。

“格杀勿论！”楚曦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清晰无比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箭矢破空声骤然响起！

萧灼人在半空，强行扭身，短刃挥洒格开箭雨，足尖在假山上一点，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

她一路疾驰，胸口那掌柔劲仍在盘旋，护着她心脉，抵消着部分寒意。

肩上的掌伤很痛，但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那个荒谬的、可怕的、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的猜想，如同毒藤，疯狂滋长。

她落在一条暗巷，扶墙喘息，猛地咳出一口瘀血。

抬起头，望向驿馆的方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混乱、痛苦、和一丝不敢深想的……疯狂希冀。

楚曦……颜卿……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