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府邸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紧绷。

亲卫统领周骁带着一众心腹将领候在大门外，见萧灼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立刻快步迎上，齐刷刷单膝跪地：“将军！”

声音压抑着激动和后怕。短短两日，他们几乎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再爬回人间的轮回。

萧灼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到他们眼中的血丝和疲惫，心头微沉。是她连累了他们。

“府中情况如何？”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声音带着久未饮水的沙哑。

周骁紧跟在后，低声道：“您入狱后，三殿下的人来查抄过一轮，但末将按您事先吩咐，已将紧要之物转移。他们没搜到什么，反倒……”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古怪，“反倒昨日深夜，有人潜入府中，在您书房案头……放了这个。”

他递上一方素帛，上面无一字，只以朱砂画着一枚极其复杂的南靖宫廷密印，形似凤凰衔珠。

萧灼脚步一顿，接过那方素帛，指尖触及那朱砂印记，仿佛被烫了一下。

楚曦。

她又在玩什么把戏？示威？还是……提醒？

“可看清来人样貌？”

“未曾。身法极快，如鬼似魅，应是南靖顶尖的影杀卫水准。”周骁面色凝重，“将军，南靖人此举是何意？莫非还想故技重施，栽赃陷害？”

萧灼攥紧那方素帛，冰凉的丝绸贴着手心。故技重施？不像。楚曦若想她死，在天牢就不会出手，更不会让那郑泊前来解围。这印记……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只有她们两人能懂的、扭曲的联络方式。

“加强戒备。另外，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她收起素帛，神色恢复冷峻。

周骁立刻道：“已初步查明，与三殿下联络的南靖线人，表面上是几家商行的老板，实则都与南靖太师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利用商队做掩护，传递消息，甚至可能走私军械。但我们的人几次想深入查探，都遭到不明势力的阻挠，对方手段狠辣，不像普通护卫，更像……专业杀手。”

南靖太师。果然是他。

萧灼眼底寒光凝聚。老贼的手伸得够长。

“继续查。不惜代价，撬开他们的嘴，拿到确凿证据。”

“是！”

回到书房，摒退左右。萧灼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那方素帛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楚曦送这印记来，绝不只是打个招呼。凤凰衔珠……在南靖密语中，有时代表“馈赠”，有时代表“诱饵”，有时……也代表“索求”。

她到底想干什么？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印记，忽然，她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凸起。她神色一凛，仔细探查，发现那凤凰眼睛处，朱砂之下，竟藏着一粒微不可查的蜡丸！

用指甲小心剔破蜡丸，里面滚出一枚更小的、卷得极紧的纸卷。

展开，上面是蝇头小楷，字迹飘逸却力透纸背，是楚曦的亲笔：

“北朔城西，枯荣巷，第三户，地窖。礼单奉上，聊慰将军受惊之苦。——卿”

没有署名，但那个“卿”字，刺得萧灼眼角一跳。

礼单？什么礼单？她又在耍什么花样？

枯荣巷是北朔皇都鱼龙混杂的贫民区，那里能有什么“礼”？

疑虑丛生，但一种更强烈的、被牵引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楚曦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如烟般掠过北朔皇都的屋脊，悄无声息地落入枯荣巷深处。

“寒鸦”现身。

依言找到第三户，那是一座早已荒废的破败小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内杂草丛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血腥气？

萧灼眼神一厉，悄步移至地窖入口，侧耳倾听片刻，猛地掀开沉重的木板！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窖不大，角落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光下，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人蜷缩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看到有人下来，立刻发出惊恐的呜呜声。

萧灼目光扫过，瞳孔骤然收缩。

这几个人，正是周骁方才提到的、与宇文铭接头的南靖商行老板！那个为首的秃顶胖子，她曾在边境军情简报上看过他的画像——南靖太师麾下颇为得力的钱袋子之一！

而在这些“礼物”旁边，还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口打开的箱子。一箱是往来密信的原本，甚至还有几封盖着南靖太师私印的手令！另一箱，则是闪着幽冷光泽的南靖军制弩箭和铠甲部件！

铁证如山！

楚曦……竟然把南靖太师在北朔经营多年的这条暗线，连人带证据，直接端了，打包送到了她家门口！

为什么？

帮她立功？向皇帝示好？还是……借她的手，铲除太师的势力？

萧灼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个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人也毫不手软。这些可都是南靖的精锐暗探，她说卖就卖，眼皮都不眨一下。

地窖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黑衣劲装男子站在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萧灼下来，他才微微躬身，递上一封信：“主人吩咐，此物亲手交予将军。”

萧灼接过信。那男子任务完成，毫不拖泥带水，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消失在窖口。

信纸上是楚曦的字迹，只有一句话：

“礼物可还称心？下次再见，或许便是冬猎场上了。望将军……箭下留情。”

最后四个字，写得格外缱绻，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冰冷的锋芒。

萧灼捏着信纸，指节泛白。

称心？她送来的何止是称心，是一把能立刻扭转局势、让她重新获得皇帝信任的利刃！更是将她自己也拖入更深渊博弈的邀请函！

箭下留情？

萧灼几乎能想象出楚曦写下这句话时，那副似笑非笑、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她算准了自己无法拒绝这份“大礼”，算准了自己会承这个情，更算准了……冬猎场上，她们必将再次对立。

她将证据和人犯连夜秘密押送回将军府，吩咐周骁严加看管，准备次日清早直接呈送御前。

处理完一切，已是后半夜。她毫无睡意，独自坐在书房里，桌上放着那方素帛和那封短信。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三声叩击，是她与江湖线人联络的暗号。

“进。”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狸猫般滑入，低声禀报：“将军，您让查的那位南靖郑泊侍郎，他今日离开刑部后，并未回驿馆，而是去了……城南的一处私宅。属下远远瞧见，宅子里似乎有女眷，但守卫森严，无法靠近。还有……这是从三皇子府邸废纸堆里找到的。”

来人递上一张烧毁了一半的纸片，边缘焦黑，上面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字迹：“……师命……冬猎……杀灼……嫁祸靖……”

字迹潦草慌乱，是宇文铭的笔迹。

萧灼盯着那半张纸，又想起地窖里那些南靖军械，一个更冰冷的念头浮上心头：南靖太师原本的计划，恐怕不止要杀她，还要在冬猎场上用南靖军械行刺，将弑君之罪彻底扣死在南靖头上，彻底引爆两国战争！

而楚曦……截获了这个计划，阻止了它，甚至把执行计划的人和相关证据，都送到了自己手里。

她不是在帮北朔，更不是在帮自己。

她是在阻止太师！她不想让战争现在就爆发？为什么？因为她还没完全掌控南靖大权？还是……另有图谋？

那她送这份“大礼”，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萧灼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而楚曦的身影在那迷雾中央，笑得妖娆又危险。

她拿起桌上那封短信，目光再次落在那句“箭下留情”上。

良久，她嗤笑一声，指尖内力一吐，信纸瞬间化为齑粉。

“留情？”她对着虚空，仿佛在回应那个远在南靖的宿敌知音，声音冷硬如铁，“我的箭，从来只穿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