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提审堂里格外清晰，沉闷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萧灼活动了一下手腕，瘀痕刺目。她没看地上瘫软如泥的宇文铭，也没看汗如雨下的刑部尚书，目光直接投向堂外沉沉的夜色。

“将军……”刑部尚书声音发干，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此事……下官即刻进宫面圣，禀明……”

“不必了。”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从堂外传来。

所有人悚然一惊，齐齐跪伏下去：“陛下！”

北朔皇帝，宇文擎，穿着一身暗紫色常服，在一众黑衣影卫的无声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角唇边刻着深深的纹路，一双眼睛却不见昏聩，只有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深不见底的算计和冷光。

他看也没看跪了一地的人，目光直接落在萧灼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萧灼单膝跪地，垂首：“臣，萧灼，参见陛下。”姿态恭敬，脊梁却依旧笔直。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走到主位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朕都听到了。”

堂内气温骤降。刑部尚书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

皇帝的目光扫过瘫软的宇文铭，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失望，随即化为冰冷的漠然：“不成器的东西。拖下去，圈禁宗人府，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侍卫立刻上前，将彻底失魂的宇文铭拖走。

皇帝这才重新看向萧灼，缓缓道：“萧灼，你胆子不小。假传圣意，欺君罔上，这罪名，可不比通敌卖国轻。”

萧灼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事急从权，为揪出蠹虫，肃清朝纲，臣不得已行此险招。请陛下治罪。”她再次跪下，请罪的话说得干脆，却没有半分乞怜之态。

皇帝盯着她，良久，忽然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好一个事急从权。你料定了，朕需要你这把刀，所以不会真治你的罪，是吗？”

萧灼沉默。默认。

“起来。”皇帝淡淡道，“你猜得没错。北朔需要镇北将军，需要能震慑南靖的‘寒鸦’。”他竟直接点出了她的江湖身份！

萧灼瞳孔微缩，站起身，心中警铃大作。皇帝知道？他都知道多少？

皇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端起内侍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朕还没老糊涂。边境摩擦，南靖那个小公主突然冒头揽权，朝中有人与南靖暗通款曲……朕都知道。甚至你与那位‘颜卿’琴师的几次‘巧遇’，朕也略有耳闻。”

每一句话都像一枚冰冷的针，扎在萧灼心上。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个透明人，一切行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

“那陛下为何……”为何纵容？为何等到现在？

“为何不早动手？”皇帝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钓鱼，总要等鱼咬稳了钩，才能一击即中。宇文铭是蠢，但他背后的人，藏得很深。朕需要他动起来，需要他把南靖的线索引出来。”

他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如刀，看向萧灼：“只是朕没想到，南靖那边，动手清理门户的，会这么快，这么……狠辣果决。那位长公主殿下，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萧灼背脊窜起一股寒意。皇帝不仅知道，他甚至在利用这一切！他将计就计，默许甚至推动了宇文铭的阴谋，就是为了看清南靖的意图和手段！而楚曦的反击，显然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陛下圣明。”萧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垂下眼帘。

“圣明？”皇帝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圣明就不会让边关大将身陷囹圄，也不会让嫡子走上歧路。”他站起身，走到萧灼面前，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萧灼，今日之事，你功过相抵。但，你要记住——”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是北朔的刀。刀可以锋利，可以染血，但刀柄，必须牢牢握在朕的手中。你的那些江湖心思，最好收起来。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冷意已说明一切。

他在警告她。警告她不要与“颜卿”再有牵扯，警告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臣，谨记陛下教诲。”萧灼低头，掩去眸中翻腾的波澜。

“很好。”皇帝似乎满意了，转身欲走，却又停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对了，冬猎照旧。朕倒要看看，经过了这么一出，还有哪些魑魅魍魉敢跳出来。你的职责，是护好朕的安危。至于别的……朕自有安排。”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灼一眼，在一众影卫的簇拥下离去。

堂内只剩下萧灼和几乎虚脱的刑部尚书。

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萧灼站在原地，皇帝最后那句话在她脑中回荡——“朕自有安排”。什么安排？是对南靖的？还是对她……和楚曦的？

她猛地想起楚曦在天牢里那句“好戏刚刚开场”，以及皇帝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难道……皇帝和楚曦，在这盘棋局上，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她自己，从头到尾，都既是棋手，也是……棋子？

一股冰冷的、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愤怒和寒意席卷而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对刑部尚书道：“大人，后续事宜，劳烦处理。”语气已恢复一贯的冷硬。

不等对方回应，她已大步走出提审堂，走入寒冷的夜风中。

重获自由，却没有半分轻松。反而像是从一个小笼子，踏进了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

皇城深处，一座不起眼的角楼檐角，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悄然独立，远远望着萧灼走出刑部大门的背影。

楚曦轻轻抚摸着指尖一枚温润的玉佩，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算计的弧度。

“宇文擎……老狐狸果然没让我失望。”她低声自语，声音散在风里，“棋子都已入局，接下来……该将军了。”

她转身，如一片轻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重重宫阙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