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航合上笔记本电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桌上，利丰五金公司的采购经理正笑意盈盈地与他握手：“林经理，这次合作愉快，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

“承蒙关照，张经理。”林子航礼貌回应。

这次的出差办事，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签下这份大单，他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看了一眼腕表，已是晚上九点，从这座位于郊区的五金厂返回市区，再开回自己的城市，至少还需要四五个小时。他决定趁着夜色凉爽，一鼓作气开回去。

告别了客户，林子航钻进了他的SUV。刚发动引擎，车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雷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他抬头望去，原本只是阴沉的天色，此刻竟在短短几分钟内彻底暗沉下来，像是墨汁泼洒在天幕，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雨势来得又快又猛，瞬间便由细密转为倾盆。雨刮器拼命地工作着，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丝可见度。幸亏他是驾车而来，不然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恐怕只能望着大雨干着急。这地方偏僻得连出租车都难得一见，更别提搭顺风车了。

他心中暗自庆幸，脸上露出一点疲惫却满足的笑容。车子今早刚刚加满了油，而且自己做事向来谨慎，后备箱里还有一桶备用燃油，以防万一。所以，即便归来的路途遥远，在这狂风骤雨的午夜，他也完全不必担心燃油问题。他安心地将车子驶上高速公路。

高速入口处，收费站的灯光在雨幕中模糊成一团光晕。林子航取了卡，深吸一口气，将车速提了起来。雨点如无数颗子弹般敲打着车窗，发出密集的“噼啪”声。高速公路两旁的路灯在雨雾中延伸向远方，照耀着迷离的雨幕，前方仿佛是一望无际的黑幕，吞噬着一切光线。

这条高速公路，他不是第一次走了。以往午夜时分，这条连接两座城市的黄金干线总是灯火辉煌，两旁的市区更是商业中心，即便深夜也霓虹闪烁，车流不息。可今晚，林子航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瞥向窗外，路旁那些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城市轮廓，此刻却黑漆漆一片，像是被遗弃的废墟，家家户户都关了灯，透不出一点光亮。

“难道是大范围停电？”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但很快又被窗外模糊的雨景和轮胎与地面摩擦的轰鸣声淹没。

更为奇怪的是，以往这条高速公路上，虽不至于车水马龙，但即便午夜，不时路过的车辆灯光也时常闪过。然而今晚，从他上高速到现在，已经行驶了近半小时，他竟连一辆过往的汽车都看不到，前后左右，除了他自己的车灯，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雨幕。这太不正常了，即便雨夜，也不至于空荡到如此地步。

车子的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工作着，刮动的声音像心跳般在寂静的车厢内回响。车灯竭力撕裂黑暗，却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犹如在深邃的墨海中勉强开辟出一条狭窄的光带。由于外面环境一片漆黑，他又不敢开远光灯，担心影响对面驶来的车辆，尽管现在根本没有车。他看不清两旁区域的轮廓，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树林中央开辟的一条宽阔公路上飞驰行进。

这感觉让他心头一紧。他明明记得：这条高速公路途经的区域，大部分是开发区和农田，偶尔有小片林地，但绝没有如此辽阔、荒无人烟的原始丛林。路旁斑驳的树影在车灯的映射下，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而扭曲，犹如魔鬼般舞动着，张牙舞爪，似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天空不时传来阵阵怪异的鸟鸣，那声音尖锐而嘶哑，不像任何他熟悉的鸟类，更像某种夜行动物在绝望地哀嚎，又像是风声刮过树梢时发出的凄厉口哨。

林子航不禁心中开始紧张起来。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而上，爬上他的脊椎。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疲劳驾驶产生了幻觉。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精力充沛，精神抖擞。他努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不正常的念头抛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驾驶。但那种被巨大黑暗吞噬的孤寂感，以及周围环境透出的诡异氛围，却像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实在记不得自己正在行驶的这条道路有这么一片荒无人烟的原始丛林。但他此刻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开，尽快开出这片诡异的丛林。他看了一眼油表，指针纹丝不动，备用油也在，这让他略感安心，至少不会被困在这里。

然而，就在他稍感放松之际，后视镜里，一团巨大的黑影逐渐清晰起来——一辆庞大的大卡车，在雨幕中犹如一头远古巨兽，正从后面逐渐追了上来。卡车头顶的警示灯在雨中闪烁着昏黄的光芒，像是两只窥视的眼睛。

林子航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放松感。终于有别的车了！这说明他不是唯一的“异类”，说明这片高速公路并非真的空无一人。他甚至有点想和这辆大卡车并排行驶，缓解一下这令人窒息的孤寂感。

看了一眼仪表盘，车速已达110公里/小时，而那辆卡车竟能如此迅速地追上来，说明它的速度更快。他甚至打开车内广播电台，想听听音乐放松下神经，驱散一下刚才萦绕心头的怪异感。

他随意地拨动着旋钮，然而，扬声器里传出的却不是熟悉的流行歌曲，也不是新闻播报，而是一连串刺耳的静电嘶啦声。他换了几个电台，结果都一样，除了杂乱的噪音，就是一些诡异的声音。有时，是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仿佛来自地狱的恐怖音乐，音符在雨夜中扭曲变形，像无数只鬼手在拨弄着他的神经。有时，又是一些类似冤魂的呢喃声，细碎而模糊，仿佛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又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带着无尽的怨恨和悲鸣，让人头皮发麻。他甚至听到了几声仿佛来自深井的凄厉惨叫，以及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林子航的手猛地停在了旋钮上，他僵硬地收回手，关掉了广播。车厢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雨刮器单调的“咔嚓、咔嚓”声，和车轮碾过湿漉漉路面的“沙沙”声。那诡异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荡，让他心跳如鼓。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一个更为恐怖的事实。那辆大卡车，此刻已然追到了他的车尾，与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它的车灯透过后视镜，直射过来，显得异常刺眼。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过那辆大卡车的驾驶室时，他整个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凝固。

透过卡车前窗，在车灯的映照下，他清楚地看到：那辆庞大的大卡车驾驶室里面，竟是空的！空荡荡的座椅，没有司机，没有乘客，只有方向盘和仪表台，在昏黄的警示灯下显得格外阴森。那辆大卡车根本就是一个无人驾驶的鬼车！它的每一次靠近，都像是一个无形的手掌在扼住他的喉咙，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子航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股极致的恐惧如冰水般从头顶浇下，瞬间将他从里到外冻结。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无人驾驶的鬼车？”他顿时魂飞魄散，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逃！

他猛地踩下油门，引擎发出怒吼，车速瞬间飙升。他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指针迅速爬升，120，140，160……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身在雨中摇摇晃晃，险些失控。他死死握着方向盘，双眼死盯着后视镜，想要甩掉跟在后面那辆无人驾驶的鬼车。

然而，无论他怎样加速，那辆大卡车都如同跗骨之蛆，不紧不慢地跟踪着他的车子。它始终保持着那个诡异的距离，不大不小，仿佛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它的车灯在后视镜中像两只恶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

林子航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卡车上传来，像是要将他的车子直接碾碎。恐惧，绝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逐渐侵蚀着林子航的内心。他拼命地超车，想要摆脱这辆鬼车的纠缠，但前方没有别的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卡车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之墙，始终悬在他的身后。

夜色越来越深，雨势也仿佛越来越大，雨刮器已经完全无法跟上雨水的速度，车窗外一片模糊，只能通过模糊的视线，来感受雨的恐怖。而周遭的环境，也开始变得更加诡异和骇人。

道路两旁的树木，不再仅仅是扭曲的影子。在车灯那微弱的光芒下，那些粗糙的树皮竟开始活动起来，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逐渐暴露出了一张张十分狰狞恐怖的脸孔。它们有的五官错位，有的眼眶深陷，有的嘴巴咧开，露出漆黑的洞口，有的则像被烈火灼烧过一般，面目全非。这些脸孔有的苍白如纸，有的青黑发紫，带着死人般的腐朽气息。它们张开大嘴，发出嘻嘻哈哈的怪笑声，那声音尖锐而刺耳，穿透雨幕，直冲林子航的耳膜，像是无数疯子在耳边狂舞，又像是来自地狱深渊的嘲弄。

林子航几乎要崩溃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些树，真的活过来了吗？它们在笑他？笑他像个困兽，无处可逃？

更恐怖的是，道路两旁原本模糊不清的区域，此刻竟彻底变成了地狱景象。原本的树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扭曲的、漆黑的废墟。裸露的土地上，血红的河流蜿蜒流淌，发出腥臭的气味。河面上，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中伸出，像是在绝望地抓挠着空气，又像是要将他拖入那血色的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夹杂着铁锈和烧焦的味道，令人作呕。远处，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些模糊的鬼影，它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飘荡着，有的贴着地面滑行，有的则在半空中诡异地盘旋。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点闪烁着幽绿磷火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

林子航感觉到车厢内的温度骤降，一股阴冷的气息透过空调出风口，直扑他的面门。他试图关闭空调，但手指颤抖着，根本无法触及按钮。他甚至看到：在车灯照射不到的黑暗深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那些眼睛冰冷而怨毒，让他感到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无数恶意的注视之下。

“不！这不可能！”林子航嘶吼着，嗓音沙哑，带着哭腔。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他试图调转车头，试图撞破护栏冲下高速，哪怕是坠入万丈深渊，也比留在这片地狱强。然而，方向盘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锁住，无论他如何使劲，车子都只能沿着这条地狱般的公路往前行驶。两旁的护栏也变得诡异，它们不再是普通的钢铁，而是像被诅咒过一般，扭曲成各种令人不安的形状，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

他绝望地看向后视镜，那辆鬼车依然紧随其后，它的车灯像是两道死神的凝视，死死地锁定着他。它的引擎声低沉而轰鸣，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野兽咆哮。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辆卡车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阴冷的风，吹进他的车窗，让他感到身体越来越虚弱。

林子航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重，眼皮像是灌了铅，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但他拼命地咬着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他知道：一旦他闭上眼睛，他就会被这辆鬼车，被这片地狱彻底吞噬。但他挣扎了多久，却始终逃不出这片绝望的空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看见路旁有更多的景象：扭曲的树干上挂着残破的衣物，随风飘荡，像是无数上吊的死尸；泥泞的地面上，无数白骨堆积如山，散发着死亡的腥气；远处，有影影绰绰的墓碑，上面刻着他看不懂的符文，散发出幽绿色的光芒。每当他的车子经过，那些符文就会诡异地跳动，仿佛在低声诅咒着他。他拼命地祈祷着，祈祷着光明，祈祷着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他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臂肌肉酸痛得像是要撕裂开来。他的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尖叫和嘶吼而沙哑疼痛，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眶深陷。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抽离，被这无尽的黑暗和恐惧所吞噬。

那辆鬼车还在，它像是他的影子，又像是死神的使者。它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那空荡荡的驾驶室，仿佛在对他发出无声的狞笑。他甚至能听到，卡车引擎的轰鸣声中，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如同深渊底部的哭泣声，以及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尖锐的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每一下都刮在他的灵魂深处。

林子航绝望了，他感到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牢笼里奔跑，却永远也跑不出那些怪物的手掌心。他开始感到身体发冷，僵硬，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思绪也变得模糊，无法聚焦。他不再看后视镜，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祈祷着，祈祷着能够冲出这一切。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死了，现在只是在一个由恐惧编织的地狱中徘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就在他即将彻底昏厥过去，放弃所有挣扎的刹那，一丝微弱的光线，悄无声息地撕裂了东方的漆黑。那光线由最初的针尖大小，渐渐扩散开来，如同一把神圣的利剑，刺破了无边的黑暗和诡异的雨幕。

随着光线逐渐增强，周围的地狱景象开始像融化的冰雪般消退。那些狰狞的树脸变得模糊，最终还原成普通的树木；血色的河流化作普通的泥泞；空中的鬼影消失无踪；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也渐渐散去。就连那倾盆的大雨，也在这微光中奇迹般地减弱，最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细雨。

林子航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骤然清晰起来。他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清新空气。那辆如同噩梦般的大卡车，在朝阳的第一缕光芒中，竟也如同泡影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高速公路两旁的景观虽然因为雨夜而显得有些泥泞，但却不再是那令人心悸的地狱。远处的城市轮廓也隐约可见，带着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然而，林子航还没来得及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彻底恢复过来，极致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剧烈的搏斗，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神经也绷到了极限。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眼前的路面仿佛也开始模糊、扭曲。

他下意识地想要踩下刹车，但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根本无法动弹。眼皮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麻木，任由那股无法抗拒的疲惫将他拖入了黑暗。

“砰！”一声巨响，在即将破晓的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

次日清晨，被雨水冲刷过的大地格外清新。然而，一则惨烈车祸的新闻，却迅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资本。

“……凌晨时分，一名年轻司机在某高速公路路段，疑因雨夜疲劳驾驶，导致车辆失控，猛烈撞破高速护栏，冲出路基，发生严重车祸。事故车辆损毁严重，司机当场死亡。目前，事故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电视画面上，那辆面目全非的SUV残骸被雨布覆盖，一片狼藉。在晨曦微光中，一切显得如此真实而残酷。没有人知道，那个年轻司机在生命最后一刻所经历的究竟是纯粹的疲劳驾驶引发的幻觉，还是被某种盘踞在雨夜高速公路上的未知存在，拖入了永无止境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