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告别罗叔和“小姑娘”后，我又接着往西骑行，目的地是呼和浩特。其实我进入草原后，就没有再看地图，想着走到哪是哪，一个人旅游，到哪不是草原呢？

不过昨晚忽然想起赞助商的要求，我还是决定不再任性，按计划去呼和浩特。向罗叔问路后，我往西行去。

夏季的草原随手一拍都是绝美的风景照。纵横交错的河流，广袤无垠的草原，成群结队的牛羊，让我存了好几个月零花钱买的卡片相机内存爆满，删了拍，拍了删，每天都在纠结中度过。

具体到过哪些景点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似乎每一处都值得入画。不过，“小姑娘”的照片我始终都没舍得删除。

从呼和浩特回北京的途中，我又特意绕了个大弯去宝日浩特，想再看一眼有钱的小姑娘。也亏得我年轻时记性好，能找到罗叔的蒙古包。不过蒙古包内只有他的妻子。

“罗嫂，请问罗叔去哪里了？”

罗嫂正在缝补衣服，她抬起头，看到是我，连忙起身道：“你是小李？达哥早上带着巴彦乌日吉乐去看兽医了，要晚点才能回来。”

我焦急地问道：“巴彦乌日吉乐怎么了？前几天不还是好好的吗？”

“有个客人不听劝，非要去牧场外骑马，遇到了受惊的牛群。巴彦乌日吉乐为了保护客人，拼命跑回牧场，跨栏的时候，腿部受了伤，以后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听到“小姑娘”受了重伤，我非常难过，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罗嫂帮我沏了一杯酸奶，“先喝点酸奶。达哥应该快回来了。谢谢你还惦记着巴彦乌日吉乐。”

我闷闷不乐地坐下，等了快半个小时，再也坐不住，走出蒙古包，往外眺望。彷佛过了好几个小时，路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马车上。我骑车迎了上去，果然是罗叔。

“小姑娘”躺在马车上，看到我，似乎想要起来。罗叔安抚道：“巴彦乌日吉乐，别动！你不想复原了吗？”

我怜惜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问道：“罗叔，医生怎么说的？”

“是小李啊，医生说如果养得好，还有三成的机会恢复正常。”

我有些失望，“只有三成？”

“三成已经很不错了”，老罗继续往前赶车，“她这次伤得这么重，我都准备淘汰她了。”

我骑着车跟在旁边，“淘汰！为什么要淘汰？”

“如果她自己不能出去觅食，我家的条件可买不起草料，只能淘汰了。”

我隐约猜到淘汰的意思，不死心地问道：“罗叔，淘汰的意思是放到野外自生自灭吗？”

“受伤的马匹放到野外，要不了一天就被狼吃了，那多可惜。我一般会养一段时间，等商人上门收购时，卖给他们，也能卖几百块钱吧。”

老罗从小到大养过的马、牛、羊至少也有几百头，早就看惯了它们的生死。我却很难接受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被淘汰。

帮着老罗将巴彦乌日吉乐抬下马车，放到牧场的马圈内，我紧紧抱住她的脖颈，低声道：“巴彦乌日吉乐，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可能被我有些悲伤的情绪感染了，“小姑娘”的大眼睛流下了泪水。

我有些冲动地问道：“罗叔，我可以领养巴彦乌日吉乐吗？”

罗叔有些愣住。我又补充道：“如果她的伤不能治好，一年的草料费大概要多少钱？”

“两千块左右吧”，罗叔想了想，又摇头道：“你只是个学生，没必要花这个钱，而且巴彦乌日吉乐是我的马，哪能让你出钱？”

“罗叔，我回学校后，会想办法赚钱的。你相信我，我们一起养巴彦乌日吉乐好不好？我实在舍不得她被淘汰掉。”

“我想想”，罗叔背着手慢慢踱回蒙古包，我尾随其后。

抽完一根烟，罗叔才开口道：“我其实是半个汉人，我妈也是像你一样的大学生，来我们这旅游时，喜欢上了我爸。”

罗叔向我讲起了他父亲和母亲的往事：

我爸年轻时是锡林格勒草原最帅的牧马人，我家的牧场也是最大的。但他在我八岁的时候去世了。我妈在我爸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操心过牧场的事情。为了养大我，她从头学起，赔了很多钱，脾气也越来越差，我小时候经常挨骂，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牧场。

不过，我知道她并不爱马，她辛苦维持牧场是为了我父亲。

“你是我见过的汉人里面第一个真心爱马的”，罗叔说完，抬头看向我，“难怪巴彦乌日吉乐会这么亲近你。”

听到罗叔这样说，我有些失神，心道：“我爱马吗？”

摇了摇头，我如实道：“罗叔，其实我也不是爱马之人，我只是偏爱巴彦乌日吉乐。自从爷爷去世后，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亲近我的，让我觉得自己对她也是特别的。爷爷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再失去巴彦乌日吉乐。”

罗叔不太能够理解我对巴彦乌日吉乐的感情，但他最终还是被我说服了，同意和我一起养“小姑娘”。

“如果巴彦乌日吉乐能康复，她以后赚的钱，我会分给你一半”，罗叔有自己的坚持。

我在宝日浩特又多停留了几天，去银行取了五百块钱交给罗叔，等“小姑娘”的伤势稳定后，这才启程回北京。

回京后，我给爸爸打了电话，“爸，我暑期不回家了，要留在北京做社会实践”。

我爸学历不高，以为社会实践是一门课程，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不要惦记家里。我也没有多解释。

在北京，大学生赚钱其实很容易，家教一个小时就有三四十块钱，而且大学有家教中心，不用担心受骗。我除了家教，还去麦当劳兼过职，也做过问卷调查。

赚两千块钱对我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只不过这样一来，我每个周末都要打工，没时间再去骑行。开学后，我退出了骑行社。

小薇知道后，来找过我，向我道歉：“社长，如果我退出骑行社，你可以回去吗？”

我摇了摇头，“这件事与你无关。”

“社长，对不起”，小薇的脸涨得通红，“其实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加入骑行社的。之前提议去天津，也是想和你多些机会相处。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

我知道小薇现在是骑行社现任社长波仔的女朋友，实在不想掺和，打断她道：“我说了这件事与你无关，退出骑行社也是因为我私人的原因。你现在是波仔的女朋友，还请不要再来找我，以免他误会。另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以后应该也不会。”

说完我扭头就走。开学后，我周末都要打工，实在没有时间耽搁。现在回想起来，我可能就是大家说的直男吧。

听小胖说，小薇不久后退出了骑行社，波仔也只干了半年社长。小薇离开后，他无心组织活动，也不愿再请客，社员们自然不满。小薇与波仔分分合合，最后还是结婚了。

几个月后，罗叔写信告诉我，巴彦乌日吉乐已经康复了，让我以后不用再寄钱给他。我那会儿不知道多开心，连期末考试都变得轻松起来。

寒假回家之前，我决定先去宝日浩特探望我的“小姑娘”。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会不会开心地向我奔来，将我扑倒在草地上？

冬天骑车比夏天要艰难得多，寒风吹在我的脸上，带来的不再是惬意，而是刀割般的疼痛，但我一点都不在乎。

罗叔看到我的时候愣住了，罗嫂也开始抹眼泪，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罗叔，巴彦乌日吉乐还在吗？”

罗叔摇了摇头，“对不起，小李。我写信给你的时候，巴彦乌日吉乐确实恢复了。她很听话，又努力。”

罗嫂不忍再听，离开了蒙古包。罗叔叹了口气，继续向我讲述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今年入冬后，气温特别冷，狼群食物不够，前几天袭击了牧场。巴彦乌日吉乐为了保护牧场，被狼群咬死了。”

听罗叔回忆着狼群袭击牧场的景象，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小姑娘”与狼群搏斗的样子。她是那么地美丽，又是那么地勇敢，却在刚成年的时候失去了生命！

罗叔低声叹息：“巴彦乌日吉乐太完美，所以长生天将她收回去了！”

我跟着罗叔去了埋葬“小姑娘”的地方，那里隐约还能看出翻土的痕迹。来年开春的时候，土地就会重新长满绿草，谁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一头勇敢的小马驹被掩埋在这里。

“巴彦乌日吉乐是牧场的功臣，希望长生天保佑她幸福快乐！”

罗叔用沙哑的嗓音唱起了蒙古族特有的长调。我骑着山地车往南行驶，国道上只有我一个人，即使我泪流满面，也无人知晓。

我曾经养过一个“小姑娘”，但我并不是她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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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短篇已改编成剧本，见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