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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零章 承前启后的 导语
工作室:鹊食发布作者:鹊食发布时间:2025-09-16
我,有个神交已久的导师朋友;
即便,只在道听途说得知他的死讯之后,才通过迟到一整年的非接触祭拜,与他达成首次的安康慰问;
但我坚信,‘自己与他定然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尤其是那一日、在和自称为“鲁树人未婚妻”的那名少女,就鲁树人之一生或辛酸、或慷慨的各项往事,进行过一整下午交流之后;
只叹,相见恨晚:
‘为何未能在其生前、与之进行一番开诚布公、肝胆相照的抵掌相谈呢?’
可既然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焚膏继晷地将其生前的各类各项著作一一品读,借以舒缓心中不时荡漾开来的痛心疾首;
秉烛夜读,斗转星移,时过境迁;
转眼,竟不觉两鬓斑白,似窗外飘落的阵阵雪花;
于是,稍微使力抬手、提携松垮垮的上眼皮,欲要看个清楚;
怎奈何,耄耋之年的精气神,不似当年背着数月干粮、仅凭将一腔热血便去拜祭鲁树人的坟丘;
再叹一声,向窗外招呼,“郎儿,外面可是正下雪?”
一名头上包着两个朝天发髻的半大孩童,闻讯从门外小跑进书房。
初一见面,无需多言,我便明白,‘室外,定然落雪纷纷,想来,覆盖地表的降雪怕是还不薄哩’。
“爷,您快看呐,这是我给您汆的丸子,可好看哩!”
听着郎儿的率直天真,我一手抚着灰白的须子、一手拂在他的朝天发髻处,慈爱有加,“傻孙儿,这汆丸子的材料,哪能用雪呀?”
郎儿喜气洋洋的红扑扑面颊上,立时现出不解困惑,“这么白,还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材料,为什么不能汆丸子呢?”
我将掌心向上平伸在郎儿合托着雪丸子的两手边,疾声关怀,“瞧你这小手都冻成什么寒醦模样,来,让爷给拿着”。
因这雪丸子,本就是郎儿准备给爷邀功的“杰作”,他也就没多做其他犹豫。
才一入手,我的一侧花白眉毛,应激一挑,“郎儿呀,既然你会为爷汆丸子,那肯定想讨爷的欢心,是不?”
郎儿相当坦率地点头,“对极,爷喜欢吗?”
我看着他眼巴巴的期待模样,不忍说煞风景的丧气话,颔首轻点,“只要郎儿用心做的,爷哪样都喜欢”。
听罢,郎儿脸上的惴惴颜色,霎时被由衷迸发的振奋给取缔;
同时,一蹦老高的他,嘴里忙激动欢呼,“郎儿的大胜利,爷说很喜欢咯!”
一时兴起的当口,他却忘记了我的一只手掌还拂着他的朝天发髻,将我的手臂、连带着半边身子,都一并踉跄后仰;
“唔——”
“啊,爷——”
一老一小的惊呼,几乎是紧密响起;
而同样紧密响成一片的,是一摞摞任凭经年累月的醉心研究、却不知为何相关典籍越来越多、研究成果反倒越来越少的阅后笔记的散落;
砰!
“爷、爷!”
年级轻轻、但也知晓自己闯出大祸的郎儿,情急之下惊叫两声,便开始呼朋唤伴式的求救,“爹、爹!娘、娘!你们快来呀,爷、爷他摔啦!”
满头都是星星点灯的我,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躺平在同样躺平的座椅旁;
松垮垮的眼帘里斜见郎儿的花容失色、乃至亡魂大冒的小脸,空暇的一手再度抚上他的朝天发髻;
“郎儿……”
“爷、爷您没事吧?肯定没事!”
不清楚因声音微弱、还是双耳嗡鸣,我只得更为用力地震动喉咙、竭力呼唤,“郎儿,你听着,别哭、也别闹”。
仅是片刻,两眼圈已是被泛起的泪花大抵淹没的郎儿,摆动一臂在前、用袖子匆匆擦过,并吸溜一声将鼻涕抽回;
“嗯,郎儿听话。”
听着他那分明心不在焉的应承,我的双瞳焦点、不受控制地往上瞟至天花板。
“郎儿,怎么回事?爷出什么事儿啦?!”
“是呀,郎儿、你好端端在大呼小叫什么,为娘正在烧水炖菜呐。”
话虽如此,当值年富力强、鼎盛年纪的两口子,或大步流星、或碎步快走地相继步入书房;
仅是一眼,两人接力般地惊呼:
“爹,怎么回事?!”
“郎儿他爷!你怎么摔啦?”
郎儿娘先一停顿,下一刻凑近郎儿,将其抱至一旁,俨然要体现慈母情深。
郎儿爹在无处不正隐隐作痛的身上,上下其手、芳心大乱,“爹,您快说哪里疼,我看看能不能扶您起来?”
我则满脸茫然,‘疼,是没错的……又是哪儿在疼呢?’
见我的僵直躺平,郎儿娘顾不得对郎儿训话,面向自家男人提议,“我去叫赤脚郎中!”
说是提议,她开口当时,整个人就已经往门外、院外奔走;
走前,还没忘对郎儿一脸肃容地告诫,“就这老实待好,乖乖听你爹的话,别再胡闹!”
在郎儿如拨浪鼓般点头的动作、和不间断上下晃动的视线中,郎儿娘气势汹汹、健步如飞地冲至院门外。
“爹……我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
郎儿弱弱愧疚道歉声,配以好似随时都可能梨花带雨的颤颤哭腔,若不是身前横着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我),真真算得上是惹人怜惜。
郎儿爹煞气冲云天地横过一眼,“没听你娘的话吗,老实在那待好!”
威吓般甩过一句,他分外焦心地对身下的糟老头子(我),体贴入微,“爹,您还能坚持吗?稍微忍一下,我这就扶您到炕上”。
我瞳色稍亮,将瞟至天花板处的焦点,堪堪收至身前,“儿呀,有些话,爹早就想跟你说道、说道,可一直也没有个好时候、总一直往后耽搁着——”
郎儿爹强自按捺着眼角的泪花,喑哑着嗓子,安慰,“爹,咱们肯定没事,以后还会有大把时间,等这点小伤养好喽,咱们爷仨慢慢唠”。
我强撑着将松垮眼皮再提提,被黑白两色和层层雪花占据的视野,稍稍恢复些许色彩,“儿呀,我说、你听”。
想要蛮力将一把老骨头抱起的郎儿爹,只得停顿动作,凑耳上前,“爹,我听着,您说就是”。
我将仿佛被锈蚀住的头颅,一点、一点地点向放置有满桌满柜的典籍和阅后笔记,略有黯淡的双瞳表面,精光四溢;
“那些被爹费尽心血、收集和整理的,有关鲁树人生前著作的文献,你若有精力、就为爹誊抄一份,随爹入葬。”
此话入耳,郎儿爹顾不得眼下何等情况,粗暴打断,“爹!一切都会好起来,您肯定会没事儿!”
这般嘶喊着,他那眼角的泪光却先不争气地滑落两颊、甩落膝下。
我高挺心口、倒吸满口凉气,精神振奋稍许,“儿呀,自己的情况,还能有旁人更清楚吗?”
似是自满的说辞后,一鼓气道出最期的嘱咐;
“《呐喊》、《彷徨》、《朝花夕拾》、《秋夜》、《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孔乙己》、《祝福》、《社戏》等繁花似锦的佳作,即便鲁树人已是离世多年,可最近发现的相关著作,亦是不少;”
说到这,我不免沮丧得捶胸顿足,“儿呀,你若有心,便把那《割路》为老爹誊抄一份、一并下葬——”
“爹?爹!!”
头七,恍惚只在昨日;
浑身孝服打扮的郎儿爹,手足无措地站在多番打听到的文社前;
瞅其神采,颇有些抓耳挠腮的窘迫:
“掌柜的,听说你这里有鲁树人的相关著作,是这么回事儿吗?”
柜台后提笔记账的掌柜,停下手头的算盘,抬眼回复,“有,而且多嘞,从早年作品、到最近发表的都有,你要哪一种?”
郎儿爹听了个糊涂,“很多?最近发表?”
回忆那时自家老爹的说法,他含糊报出一种书名,“请问,《割路》,您这儿可有?
掌柜见这一身孝服装扮的客人,熟稔地走到一排货架前,滔滔不绝地逐一介绍;
“喏,《虾入棒》、《八只天龙》,这是你要的《割路》,还有鲁树人最新热销的两部大作《陈湘连》和《天残缺》,你要不要一并买去收藏?”
根据掌柜故意在“收藏”两字上的重音,可见,他在郎儿爹一开口的瞬时,便明白对方的此行打算。
俗话说得好,“侍死如侍生,不能因为长辈人已不在,便对其两面三刀”;
介于上述想法,郎儿爹颇有些肉疼地跪在新近营建的坟头前;
他一边往火堆里烧纸,一边絮絮叨叨着某糟老头再也听不到的掏心窝话;
“爹呀,那鲁树人也不知是生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着?他新出一套《鸳鸯蝴蝶梦》的速度,比儿誊抄完一本《天涯共此时》还快;
“为使早日让您入土为安,儿把祖宅卖了,希望您能在九泉之下,保佑咱一家无病无灾、多子多孙。”
约十四、五尺间距的棺椁里,衣着孝服的、一只略有水肿的小臂,抚上封面印有“破锋入刀”等几个烫金大字的典籍套装;
观面相,甚觉悠然欢喜、大为满意;
想来,不会再对这缤纷多彩的人世间,有何恋恋不舍的眷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