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第三次听见那脚步声时，正在给女儿热牛奶。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早就坏了，楼道里常年浸在墨色里。凌晨两点十七分，防盗门上传来“咔嗒”轻响，不是钥匙转动的声音，更像有人用指甲盖刮擦锁芯。紧接着，是缓慢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从五楼往下挪，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女儿朵朵突然从卧室跑出来，小脸上挂着泪：“爸爸，有人在数楼梯。”

王磊把女儿抱进怀里，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他确实听见了，那脚步声里夹杂着细碎的念叨，像是个老太太在数数字，声音又轻又哑，裹着楼道里潮湿的霉味：“一……二……三……”

这栋楼住了二十多年，邻里间闭着眼都能认出声息。三楼的张大爷有严重的哮喘，走两步就要咳半天；五楼的李婶总穿红底布鞋，脚步声脆生生的。可这声音他从未听过，黏糊糊的，像踩着没干的水泥地。

第二天王磊特意早下班，在楼道里转了两圈。每层楼梯的转角都堆着杂物，空奶粉罐、旧纸箱、断腿的塑料凳，都是住户们懒得扔的东西。他在四楼和五楼之间停住脚——这里的墙面上，多了道新鲜的划痕，像被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深褐色的痕迹里还嵌着点灰白的粉末。

“王哥，瞅啥呢？”三楼的张大爷拎着菜篮子上来，看见他盯着墙面，忍不住咂嘴，“昨晚我起夜，听见楼上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搬东西。”

“谁啊？”王磊的声音有点发紧。

“没看着人，就瞅见个黑影在楼梯口晃。”张大爷往楼上瞟了瞟，“怪得很，那黑影看着佝偻着背，却比正常人高半截，胳膊老长老长的。”

王磊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昨晚的脚步声，确实透着种不协调的怪异，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却又故意把重心放得很低。

当晚那脚步声又来了，比前一晚更近。王磊把朵朵塞进衣柜，自己抄起门后的拖把，贴着猫眼往外看。

楼道里漆黑一片，只有楼梯转角的窗户透进点月光。那脚步声停在了他家门口，接着是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沙沙，沙沙”，像在写什么字。然后，那个哑嗓子又开始数：“四……五……六……”

王磊攥紧了拖把，指节泛白。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对门的刘老太去世了。老人八十多岁，无儿无女，去世那天还是他帮忙联系的殡仪馆。刘老太生前总爱坐在楼梯口晒太阳，看见谁都咧开没牙的嘴笑，手里永远攥着个磨得发亮的铜计数器。

“爸爸，衣柜后面有声音。”朵朵在衣柜里小声哭起来。

王磊猛地回头，看见衣柜的门缝里渗进点昏黄的光。他冲过去拉开柜门，朵朵缩在角落里，指着衣柜后壁——那里的木板不知何时裂开道缝，缝里塞着个铜计数器，数字停在“7”上，旁边还卡着半片灰白的指甲。

就在这时，防盗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王磊回头的瞬间，看见个佝偻的黑影站在门口，脖子歪成个诡异的角度，两只胳膊垂到膝盖，手里拖着个黑色的布袋，布袋底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七楼的，该换药了。”黑影的声音和刘老太一模一样，却带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

王磊这才发现，黑影的脸是张纸糊的面具，眼睛处挖着两个洞，洞里没有眼珠，只有黑洞洞的窟窿。面具的嘴角被人用线缝成上扬的弧度，像在笑。

他想起刘老太去世那天，殡仪馆的人说老人的遗体少了只手。当时大家都以为是意外，现在想来，老人的左手确实总是藏在袖子里，谁也没见过。

黑影慢慢抬起右手，那只手干枯得像段树枝，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它缓缓指向王磊的脚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铜计数器，数字正在自动跳动，从“8”跳到“9”，再跳到“10”。

“忘给你说了，”黑影歪了歪头，面具上的线突然崩断，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我数到十三，就该换个人陪我数了。”

王磊抱着朵朵冲进卧室，反锁房门的瞬间，听见客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布袋被拉开的“哗啦”声。他从卧室窗户往下看，楼下的空地上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都是这栋楼去世的住户——三楼的张大爷（去年冬天死于哮喘），五楼的李婶（前年在楼梯口摔断了腿，并发症去世），还有六楼的小男孩（十年前在楼梯间走失，至今没找到遗体）。

他们都仰着头，脸上带着和刘老太一样的纸糊面具，手里拖着各式各样的布袋。

“十一……十二……”门外的数数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指甲刮擦木门的声音。

王磊突然想起刘老太生前总说，这栋楼的楼梯数不对。每层楼明明是十三级台阶，可她用计数器数，永远只数到十二。“少的那级藏着呢，”老人当时咧着嘴笑，露出牙龈，“等它自己冒出来，就该找人作伴了。”

卧室门突然被撞开，黑影站在门口，布袋敞开着，里面滚出颗圆圆的东西，在地板上弹了两下——是刘老太的铜计数器，数字停在“13”。

第二天清晨，清洁工发现七楼的防盗门大开着。屋里空荡荡的，只有衣柜后壁的裂缝越来越大，像张咧开的嘴。地板上的血迹从客厅一直延伸到楼梯口，在十三级台阶的最后一级上，放着个崭新的铜计数器，数字停在“1”。

不久后，七楼搬来新住户。第一晚，他们就听见楼道里有脚步声，一步，又一步，从五楼往上挪，还夹杂着细碎的念叨：“一……二……三……”

新住户的孩子突然指着门口说：“妈妈，那个戴面具的奶奶，手里拖着爸爸的鞋。”